定贤篇第八十

题解

本篇以设问形式,批驳了十九种识别“贤人”的观点,提出了王充自己识别“贤人”的标准

识别“贤人”的问题,实质上是统治阶级用什么标准选拔和任用官吏的问题汉代选拔任用官吏的标准五花八门,王充认为按这些标准选拔任用的官吏,都是些“俗士”,并非“真贤”他们一旦得势,便“据官爵之尊,望显盛之名”,于是就垄断了“贤人”的美名,而“贤者还在闾巷之间,贫贱终老,被无验之谤”王充的论述,是对当时评选和用人制度的揭露和批判

那么,贤人的标准是什么呢王充认为首先是心善“心善则能辨然否”,否则就会“白黑不分,善恶同伦,政治错乱,法度失平”有善心的贤人,“才能未必高也而心明,智力未必多也而举是”,“虽贫贱穷困,功不成而效不立,犹为贤矣”用这个标准衡量,王充认为只有桓谭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汉之贤人”(桓谭因为反对谶纬迷信,触怒了光武帝,被斥为“非圣无法”,遭贬而死)孔子作春秋,称为素王桓谭作新论,称得上是素丞相,王充以他作为定贤的标准,实则是在为自己说法

王充所谓“善心”的政治内容,仍然是“治家亲戚有伦,治国则尊卑有序”,没有超出封建纲常名教的范围

原文
80·1圣人难知,贤者比于圣人为易知世人且不能知贤,安能知圣乎世人虽言知贤,此言妄也知贤何用知之如何

译文

圣人不容易识别,贤人比起圣人来要容易识别些一般人对贤人尚且不能识别,怎么能识别圣人呢一般人虽然说能识别贤人,但这话肯定是假的用什么来识别贤人呢怎样才能识别贤人呢

原文
80·2以仕宦得高官身富贵为贤乎则富贵者天命也命富贵,不为贤命贫贱,不为不肖必以富贵效贤不肖,是则仕宦以才不以命也

注释

仕宦:做官

天命:即“命”,分为“寿命”和“禄命”两种参见命义篇

译文

把做官居高位而自身享受富贵的人称为贤人吗富贵却是由天命所决定的有富贵命的人,不等于是贤人有贫贱命的人,不等于是不贤的人如果一定要以命是否富贵来检验贤还是不贤,那么这等于说决定能不能当官的因素是个人的才能而不是命了

原文
80·3以事君调合寡过为贤乎夫顺阿之臣,佞倖之徒是也准主而说,适时而行,无廷逆之郄,则无斥退之患或骨体■丽,面色称媚,上不憎而善生,恩泽洋溢过度,未可谓贤

注释

佞(nìng泞):谄媚逢迎佞倖之徒:谄媚逢迎而得到宠幸的人

准主:揣摩君王的意图

郄(xì细):同“隙”间隙,隔阂

上:指君王善:指喜爱的心情

译文

把君王侍奉得舒心很少有过错的人称为贤人吗这些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臣,谄媚逢迎之徒罢了揣测准君王的心思才说话,寻找到适当的时机才行事,不曾有在朝廷上抵触君王所产生的隔阂,就不会有被贬职和罢官的危险有的是身体姿态优美,面色漂亮可爱,让君王不憎恶而产生喜爱的心情,对他的恩宠多得超过了限度,这也不能称他是贤人

原文
80·4以朝庭选举皆归善为贤乎则夫著见而人所知者举多,幽隐人所不识者荐少,虞舜是也尧求,则咨于鲧共工,则岳已不得由此言之,选举多少,未可以知实或德高而举之少,或才下而荐之多明君求善察恶于多少之间,时得善恶之实矣且广交多徒,求索众心者,人爱而称之清直不容乡党,志洁不交非徒,失众心者,人憎而毁之故名多生于知谢,毁多失于众意

注释

庭:通“廷”选举:汉代由皇帝下诏书规定中央和地方的主要官吏选拔举荐人才归善:称赞

见:同“现”这里指出头露面

幽:不著名隐:潜藏,指不出头露面

虞舜是也:据尚书·尧典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是尧登位七十年后才有人推荐给尧的,又经过二十年的考察和试用,然后才让位给他

咨:商议,这里指推荐鲧:参见7·3注共工:参见58·15注岳:四岳传说是尧时东西北四方诸侯的首领按:以上三句疑有脱误尚书·尧典记载,尧征求贤人,兜推荐共工,众人推荐鲧,尧不同意四岳说“试可乃已”最后尧采纳了四岳的意见,用鲧去治水这里的意思却是:尧曾经寻求贤人,大家就推荐鲧和共工,而四岳阻止尧的意见,致使尧没有得到像舜这样的贤人

非徒:指和自己志向不同的人

谢:拜赐,笼络

译文

把朝廷选拔和举荐官吏时大家都称赞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么那些经常出头露面为人们所熟知的举荐的人就多,不经常出头露面为人们所不知的举荐的人就少,虞舜就是这样的人尧曾经寻求贤人,大家就推荐鲧和共工,而由于四岳的制止,致使尧没有得到像舜这样的贤人由此说来,举荐的人的多少,不能用来作为识别被举荐者贤与不贤的依据有的人道德高尚而举荐他的人少,有的人才能低下而举荐他的人多圣明的君王在举荐人的多少之间求善察恶,有时是可以得到善恶的真实情况的况且广泛结交各种人物,会笼络众心的人,人们喜欢他就称赞他清廉正直与乡里关系不融洽,志向高洁不结交志向不同之徒,失去了众心的人,人们怨恨他就会毁谤他所以一个人的好名声多半是由于懂得笼络人心而得来的,坏名声多半是不会讨好众人造成的

原文
80·5齐威王以毁封即墨大夫,以誉烹阿大夫,即墨有功而无誉,阿无效而有名也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孔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曰:“未可也不若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夫如是,称誉多而小大皆言善者,非贤也善人称之,恶人毁之,毁誉者半,乃可有贤以善人所称,恶人所毁,可以知贤乎夫如是,孔子之言可以知贤,不知誉此人也者贤毁此人者恶也或时称者恶而毁者善也!人眩惑无别也

注释

齐威王:战国时齐国国君,公元前356~前320年在位姓田,名因齐,齐桓公之子继位后,致力于修政整军,任用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又罢黜奸吏,从而国势日强经桂陵(今河南长垣西北)马陵(今河南范县四)二役,大败魏军,开始称雄诸侯他还在临淄稷门外大兴稷下之学,招纳各国学者游士,开展“百家争鸣”,极一时之盛封:赐给封地即墨:齐国邑名,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大夫:治理一邑的地方长官,相当于后来的县令阿:齐国邑名,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以上事参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刘向列女传据说,齐威王在很多人毁谤即墨大夫的情况下,派人进行调查,当得知即墨大夫很有治理才能时,便赐给他万家封地相反,在很多人吹捧阿大夫的情况下,也派人进行调查,当发现阿大夫治理无能,只是通过贿赂得名誉时,便将他烹了

以上事参见论语·子路

小大:年少的和年老的,泛指所有的人

“也”字疑应在“贤”字下文句应为:“不知誉此人者,贤也”方与下二句相应

译文

齐威王因为毁谤而封赐即墨大夫,因为称誉而烹杀阿大夫,是因为即墨大夫有政绩而没有受到称赞,阿大夫没有功绩而获得名誉的缘故子贡问道:“一乡的人都夸奖他,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还不能肯定”子贡又问:“一乡的人都讨厌他,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也还不能肯定最好是一乡的好人都夸奖他,一乡的坏人都讨厌他”这样说来,称誉的人多而所有的人都说他好的人,不一定是贤人好人称赞他,坏人毁谤他,毁谤和称赞的人各占一半,这样的人才可能是贤人根据好人所称赞的,坏人所毁谤的,就能够识别贤人了吗如果是这样,孔子的话可以识别贤人,同样不知道称赞这个人的,是不是好人呢毁谤这个人的,是不是坏人呢也许称赞这个人的是坏人而毁谤这个人的却是好人呢!人们照样感到迷惑而无法去识别贤人啊

原文
80·6以人众所归附宾客云合者为贤乎则夫人众所归附者,或亦广交多徒之人也,众爱而称之,则蚁附而归之矣或尊贵而为利,或好士下客,折节俟贤信陵孟尝平原春申,食客数千,称为贤君大将军卫青及霍去病,门无一客,称为名将故宾客之会,在好下之君,利害之贤或不好士,不能为轻重,则众不归而士不附也

注释

云合:像云一样聚合,比喻人极多

蚁附:像蚂蚁聚集在一起,比喻归附的人很多

士:指读书人或有才能有胆识的人下客:以谦逊的态度对待宾客

折:屈,这里指改变节:这里指贵族的架子高傲的态度俟(sì四):等待信陵:指信陵君魏无忌参见16·17注孟尝:指孟尝君田文参见1·6注平原:指平原君赵胜参见26·17注春申:指春申君黄歇参见26·17注食客:古代贵族和大官门下所养的宾客

君:封君,有封地的贵族

卫青:参见11·8注霍去病:参见50·9注

好下之君:好士下客的封君

利害之贤:给人以利或害的人,即有权势的达官贵人

译文

把众人所归附宾客很多的人称为贤人吗而那些众人所归附的,也许是广泛结交各种人物的那种人,众人喜欢他而称赞他,就像蚂蚁聚集一样去归附他有的处于显贵地位而能给人利益,有的喜好士人而对待宾客谦逊,放下架子以等待贤人的光临信陵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养了几千个食客,被称为贤君大将军卫青及霍去病,门下没有养一个宾客,仍然被称为名将所以宾客的聚集,在于有好士下客的封君,给人以利或害的达官贵人如果不好士下客,不能给人以利或害,那么众人不归附而士人也不会去归附了

原文
80·7以居位治人,得民心歌咏之为贤乎则夫得民心者,与彼得士意者,无以异也为虚恩拊循其民,民之欲得,即喜乐矣何以效之齐田成子越王勾践是也成子欲专齐政,以大斗贷小斗收而民悦勾践欲雪会稽之耻,拊循其民,吊死问病而民喜二者皆自有所欲为于他,而伪诱属其民,诚心不加,而民亦说孟尝君夜出秦关,鸡未鸣而关不闿,下坐贱客鼓臂为鸡鸣,而鸡皆和之,关即闿,而孟尝得出以鸡可以奸声感,则人亦可以伪恩动也人可以伪恩动,则天亦可巧诈应也动致天气,宜以精神,而人用阳燧取火于天,消炼五石,五月盛夏,铸以为器,乃能得火今又但取刀恒铜钩之属,切磨以向日,亦得火焉夫阳燧钩能取火于日,恒非贤圣亦能动气于天若董仲舒信土龙之能致云雨,盖亦有以也夫如是,应天之治,尚未可谓贤,况徒得人心,即谓之贤,如何

注释

拊:保护,扶养拊循:抚慰,安抚

田成子:即田常参见29·8注越王勾践:参见8·8注

会稽:山名参见10·7注勾践为吴国打败后曾被困在这里

吊死:慰问死者的亲属

诱属:诱致,引诱招致

加:施加

说:通“悦”

孟尝君夜出秦关:参见1·6注“鸡鸣之客”条

闿(kāi开):开

下坐:地位低下的人的席位贱客:指食客鼓臂为鸡鸣:据十五卷本应作“鼓掌伪鸣”鼓掌伪鸣:在嘴边运动手掌学鸡叫

以上事见史记·孟尝君列传

又:据乱龙篇47·2“夫鸡可以奸声感”应作“夫”奸声:伪装的声音天气:指气象的变化

精神:指精诚,诚心诚意按:王充反对精神可以感动天,这里是指鼓吹“天人感应”者的说法

阳燧:古代向日取火用的凹面铜镜

五石:参见8·5注

器:指阳燧

恒:一般的铜钩:有弯曲锋刃的铜兵器

董仲舒:参见13·7注

译文

把居官在位统治人民,得民心受人民歌颂的人称为贤人吗而这些得民心的人,和那些得士子欢心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用虚伪的恩惠安抚老百姓,老百姓的欲望得到满足,于是就高兴而乐意归附他了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齐国的田成子和越王勾践就是这样的人田成子想掌握齐国的政权,用大斗借出,小斗收进而使老百姓喜欢勾践想洗去被困在会稽山的耻辱,就安抚他的老百姓,慰问死者的亲属和病人而使老百姓高兴这两个人都各自另有要想达到的目的,而虚伪地引诱招致他们的老百姓,并没有给老百姓以诚心,但老百姓也很高兴孟尝君半夜要逃出秦关,鸡没有叫关门就不开,一个地位很低的食客用手掌放在嘴边学鸡叫,附近的鸡都应和叫了起来,关门立即打开,孟尝君得以逃出秦关鸡能够用伪装的声音去感动它,那么人也可以被虚假的恩惠所感动人可以被虚假的恩惠所感动,那么上天也可以用巧妙的欺诈手段去感动感动招致天气变化,应当用精诚之心,而人却使用阳燧从天上取到火,用来熔炼五石,在盛夏的五月,浇铸成阳燧,就能取得火现在又只要把刃剑和普通的曲刃铜兵器这类东西拿来,向着太阳磨擦,也能从天上取到火这些刀钩能从太阳那里取火,那么普通的人,即使不是圣贤,也能够感动天上的气象变化了就像董仲舒相信用土龙能招来云雨一样,大约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如果是这样,应和上天的统治,尚且不能说是贤人,何况仅仅是获得民心,就说他是贤人,怎么样呢

原文
80·8以居职有成功见效为贤乎夫居职何以为功效以人民附之,则人民可以伪恩说也阴阳和,百姓安者,时也时和,不肖遭其安不和,虽圣逢其危如以阴阳和而效贤不肖,则尧以洪水得黜,汤以大旱为殿下矣如功效谓事也,身为之者,功著可见以道为计者,效没不章鼓无当于五音,五音非鼓不和师无当于五服,五服非师不亲水无当于五采,五采非水不章,道为功本,功为道效,据功谓之贤,是则道人之不肖也高祖得天下,赏群臣之功,萧何为赏首何则高祖论功,比猎者之纵狗也狗身获禽,功归于人群臣手战,其犹狗也萧何持重,其犹人也必据成功谓之贤,是则萧何无功功赏不可以效贤,一也

注释

说:通“悦”取悦,讨好

阴阳和:阴阳之气调和,指风调雨顺等王充认为国家的治乱是由自然条件决定的时:时势,时运参见53·4注

不肖:这里指不成材的统治者

殿:古代对官吏进行考核,不称职的称为“殿”后汉书·百官志注:“课第长吏不称职者为殿”殿下:最下等的

道:这里指“先王之道”关于道和事的关系,王充有专门的论述参见本书非韩篇程材篇

章:同“彰”明显,众所周知

五服:指五种不同名称的丧服,这里泛指各种亲属关系礼记·学记郑注:“五服,斩衰至缌麻之亲

五采:青黑五种颜色

以上六句参见礼记·学记

萧何:参见36·12注

比猎者之纵狗:参见37·12注

手:据递修本当作“力”

持重:效力篇37·12作“安坐”

“赏”字疑为衍文,“功”字上脱一“是”字本作“是功不可以效贤,一也”与下文“此功不可以效贤,二也”,“是功不可以效贤,三也”,文法一致

译文

把任职做官有成就成效显著的人称为贤人吗用什么来检验任职做官的功绩和成效呢如果是根据老百姓归附他来检验,然而老百姓是可以用虚假的恩惠来讨好的啊阴阳之气调和,老百姓安居乐业,是决定于时运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定,即使是不成材的统治者也会碰上太平治世时运不和,即使是圣王也会遇上乱世如果根据阴阳之气是否调和来检验贤与不贤,那么尧就会由于洪水成灾而被贬斥,汤就会由于当时的旱灾而被认为统治才能是最下等的了如果功效指的是具体的事情,那么亲身干这些事的人,功效就会显著可见运用先王之道来出谋画策的人,功绩就会被埋没而不为人所知鼓声不合于宫羽五音,然而五音没有鼓声配合就不和谐老师不属于“五服”之亲,然而“五服”之亲没有老师的教导就不懂得互相亲爱水不属于青黑五种颜色,然而五种颜色没有水来调和就不鲜明“道”是具体攻效的根本,具体功效是“道”的表现,根据有具体功效的人称为贤人这条原则,这就是说掌握“道”的人反而被当作不成材的人了汉高祖得到天下,赏赐群臣的功劳,萧何是受赏赐的群臣中的第一名为什么呢汉高祖论功劳的大小,用猎人驱使猎狗来作比喻猎狗本身捕获了禽兽,功劳却归于猎人群臣奋力战斗,他们好比是猎狗萧何沉着稳重,他好比是猎人一定要根据成绩来称之为贤人,这就是说萧何毫无功绩了这是根据功效不可以检验贤人的第一点

原文
80·9夫圣贤之治世也有术,得其术则功成,失其术则事废譬犹医之治病也,有方,笃剧犹治无方,才微不愈夫方犹术,病犹乱,医犹吏,药犹教也方施而药行,术设而教从,教从而乱止,药行而病愈治病之医,未必惠于不为医者然而治国之吏,未必贤于不能治国者,偶得其方,遭晓其术也治国须术以立功,亦有时当自乱,虽用术,功终不立者亦有时当自安,虽无术,功犹成者故夫治国之人,或得时而功成,或失时而无效术人能因时以立功,不能逆时以致安良医能治未当死之人命,如命穷寿尽,方用无验矣故时当乱也,尧舜用术不能立功命当死矣,扁鹊行方不能愈病

注释

笃(dǔ堵)剧:病情严重

惠:通“慧”高明

译文

圣贤治理国家也有一定的方法,掌握了统治术就功业成就,治理国家不得法事业就要失败譬如医生治病,有了良方,病情再严重也能治好没有良方,仅仅是一点轻微的病也治不好良方就像治理国家的方法,疾病好比国家的祸乱,医生如同官吏,用药好比教化采用良方药力就发生作用,制定了有效的治国方略教化就会得到推行,教化推行祸乱就会停止,药力发生作用病就会治好能把病治好的医生不一定比没有把病治好的医生高明这样说来能把国家治理好的官吏,不一定比不能治理好国家的官吏贤明,只是偶然得到某种方子,碰巧懂得了这种治理的方法而已治国必须要靠方法来建立功业,也有时运该当国家自身处于混乱之期,即使运用了治国之术,功业始终不能建立的也有时运该当国家自身处于安定之期,即使没有治国之术,功业仍就能建立的所以那些治理国家的人,有的正当时运而功业成就,有的背离时运而毫无成就有治理之术的人能顺应时运而建立功业,但不能够违背时运而使天下安定良医能医治命不该死的人的命,如果命数已完,寿限已尽,尽管用了良方也不会生效了所以时运当乱的时候,即使是尧舜施用任何方法,也不能建立功业生命该当死亡的时候,即使是扁鹊施用任何药方,也不能治好病

原文
80·10射御巧技,百工之人,皆以法术,然后功成事立,效验可见观治国,百工之类也功立,犹事成也谓有功者贤,是谓百工皆贤人也赵人吾丘寿王,武帝时待诏,上使从董仲舒受春秋,高才,通明于事,后为东郡都尉上以寿王之贤,不置太守时军发,民骚动,岁恶,盗贼不息上赐寿王书曰:“子在朕前时,辐凑并至,以为天下少双,海内寡二,至连十余城之势,任四千石之重,而盗贼浮船行攻取于库兵,甚不称在前时,何也”寿王谢言难禁复召为光禄大夫,常居左右,论事说议,无不是者才高智深,通明多见,然其为东郡都尉,岁恶,盗贼不息,人民骚动,不能禁止不知寿王不得治东郡之术邪亡将东郡适当复乱,而寿王之治偶逢其时也

注释

巧:递修本作“之”

百工:泛指各种手工业

观:递修本作“夫”

吾(yú于)丘寿王:姓吾丘(即“虞邱”),名寿王,汉武帝时人

待诏:皇帝的近侍官

上:皇上,指汉武帝董仲舒:参见13·7注受:从师受业,学习东郡:郡名,在今河南东北部及山东西南部都尉:汉代负责郡中军事的长官辐(fú伏):车轮上的辐条凑:通“辏”车轮的辐条聚集到轮子的中心辐凑并至:这里形容吾丘寿王富于谋略汉书·吾丘寿王传作“知略辐凑

少:递修本作“无”

四千石:太守都尉的年俸都是二千石,因为吾丘寿王身兼二职,所以称他为四千石

库兵:库中的兵器

光禄大夫:参见12·6注

以上事参见汉书·吾丘寿王传

亡:通“无”选择连词亡将:或是,还是

译文

射箭驾车的技艺,从事各种手工业的人,都运用自身的办法,然后事业取得成功,成效可以明显地见到治理国家,就像从事各种手工业的人运用办法一样功业建立,就是事情办成功,如果说做事有功效的人是贤人,这就是说从事各种手工业的人都是贤人了赵人吾丘寿王,是汉武帝时的待诏,汉武帝派他向董仲舒学习春秋,他才干高,通晓事理,后来做了东郡都尉汉武帝根据寿王很贤明,没有另外向东郡派遣太守当时由于不断兴兵打仗,老百姓骚动不安,年成也不好,盗贼不断出现汉武帝赐诏书给寿王说:“你在我跟前的时候,很有谋略,我认为你是天下无双,海内独一无二的人,以至于拥有统辖十几座城的权力,一身担负都尉太守的重任,而现在盗贼却乘船流动攻占夺取库中的兵器,这和从前你在我身边时的作为很不一样,是什么原因呢”寿王向武帝谢罪,说骚乱很难禁止汉武帝又召他为光禄大夫,经常在皇帝的身边,议论任何事理,没有不对的地方他才能高智谋深,通晓事理而很有见识,然而他做东郡都尉时,年成不好,盗贼不断出现,老百姓骚动不安,他没有办法去禁止不知是寿王没有掌握治理东郡的方法呢还是东郡碰巧该当又有祸乱,而寿王去治理恰好又遇上这种时运呢

原文
80·11夫以寿王之贤,治东郡不能立功,必以功观贤,则寿王弃而不选也恐必世多如寿王之类,而论者以无功不察其贤燕有谷,气寒,不生五谷邹衍吹律致气,既寒更为温,燕以种黍,黍生丰熟,到今名之曰:“黍谷”夫和阴阳,当以道德至诚然而邹衍吹律,寒谷更温,黍谷育生推此以况诸有成功之类,有若邹衍吹律之法故得其术也,不肖无不能失其数也,贤圣有不治此功不可以效贤,二也

注释

邹衍:参见2·5注(24)

以上事参见寒温篇41·11艺文类聚卷五引刘向别录

数:度数,气数,定数王充认为,世事的变迁,个人的遭遇,与天象的运行,岁时节候的变化相应,都有一定的度数,是由一种神秘的自然力量注定的,人力是改变不了的

译文

凭寿王的贤明,治理东郡却不能建立功绩,一定要以功绩来看是不是贤人,那么寿王就该被贬斥而不该被提拔恐怕世间必然有很多如寿王这样的人,而评论者却因为他没有功绩就看不出他的贤能燕国有一个山谷,谷中气候寒冷,庄稼不能生长邹衍吹奏律管招来暖气,不久之后寒谷变成温谷,燕国用它来种黍,黍长得很好获得了丰收,到今天还称它叫“黍谷”使阴阳之气调和,应当靠道德至诚之心然而邹衍吹奏律管之后,寒谷变成温谷,庄稼能够生长成熟据这种情况来推论各种办得成功的事情,犹如采取邹衍吹奏律管的办法一样所以掌握了那种方法,即使是不贤的人也没有做不到的事失去了度数,即使是贤圣,也有治理不好国家的时候这是根据功效不可以检验贤人的第二点

原文
80·12人之举事,或意至而功不成,事不立而势贯山荆轲医夏无且是矣荆柯入秦之计,本欲劫秦王生致于燕,邂逅不偶,为秦所擒当荆轲之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医夏无且以药囊提荆轲既而天下名轲为烈士,秦王赐无且金二百镒夫为秦所擒,生致之功不立,药囊提刺客,益于救主,然犹称赏者,意至势盛也天下之士不以荆轲功不成,不称其义,秦王不以无且无见效,不赏其志志善不效成功,义至不谋就事义有余,效不足,志巨大而功细小,智者赏之,愚者罚之必谋功不察志,论阳效不存阴计,是则豫让拔剑斩襄子之衣,不足识也伍子胥鞭笞平王尸,不足载也张良椎始皇误中副车,不足记也三者道地不便,计画不得,有其势而无其功,怀其计而不得为其事是功不可以效贤,三也

注释

贯:贯穿,这里指震撼

荆轲:参见16·28注夏无且(jū居):秦王政的御医,在荆轲刺秦王时,用药囊投掷荆轲,保护秦王

邂逅(xièhòu谢后):偶尔,一旦

镒:参见29·17注

据上下文意,“益”字前应有“无”字

豫让:参见19·5注据说,他谋刺赵襄子未遂而被俘后,要求用剑砍赵襄子的衣服,以表达替智伯报仇的心意,赵襄子满足了他的要求襄子:赵无恤参见10·10注识(hì志):通“志”记载

伍子胥:伍员参见1·2注平王:楚平王参见9·9注

张良:参见7·4注椎:同“锤”副车:随从皇帝的车辆

道地不便:指客观环境不利

译文

人们办事情,有的心意尽到了然而事情却没有办成功,事情没有办成功但是气势却震撼山岳荆轲和御医夏无且就是这样的人荆轲到秦国去的计划,原本是想劫持秦王将他活捉到燕国,偶尔不巧,被秦国捉住了当荆轲追逐秦王,秦王环绕柱子而奔逃的时候,御医夏无且用药囊投掷刺客荆轲后来,天下的人都称荆轲是壮烈之士,秦王赏赐夏无且二百镒金荆轲被秦国捉住,没有立下活捉秦王的功劳,夏无且用药囊投掷刺客,对救护君王并没什么好处,然而人们之所以仍然称赞荆轲,秦王仍然赏赐夏无且,是因为他们的心意尽到了气势也很旺盛的缘故天下的人士不会因为荆轲没有立下功劳而不称赞他的道义,秦王也不会因为夏无且没有做出功效而不赏赐他的心意心意好就不必检验是否成功,道义尽到了就不必考虑事情是否办好了道义有余,功效不足,心意巨大而功劳细小,明智的人就会赏赐这样的人,昏庸的人就会惩罚这样的人如果一定只考虑功效而不考察心意,只论表面效果而不考察内心意图,那么,豫让拔剑砍赵襄子衣服这件事,就不值得记载:伍子胥鞭打楚平王尸体这件事,不值得记载张良锤击秦始皇误中随从的车子这件事,也不值得记载三个人都是由于客观环境不利,考虑谋画得不周全,仅仅有气势而没有实际功效,心怀报仇的计划而不能达到报仇的目的这是功效不可以检验贤人的第三点

原文
80·13以孝于父弟于兄为贤乎则夫孝弟之人,有父兄者也,父兄不慈,孝弟乃章舜有瞽瞍,参有曾皙,孝立名成,众人称之如无父兄,父兄慈良,无章显之效,孝弟之名,无所见矣忠于君者,亦与此同龙逢比干忠著夏殷,桀纣恶也皋陶忠暗唐虞,尧舜贤也故萤火之明,掩于日月之光忠臣之声,蔽于贤君之名死君之难,出命捐身,与此同臣遭其时,死其难,故立其义而获其名大贤之涉世也,“翔而有集”,“色斯而举”乱君之患,不累其身危国之祸,不及其家,安得逢其祸而死其患乎

注释

弟(tì替):同“悌”尊敬兄长

章:同“彰”显著,出名

舜有瞽瞍:传说舜的父亲瞽瞍几次想谋害舜,但舜还是对他竭尽孝道参有曾皙:曾参的父亲曾皙经常虐待他,但他仍然非常孝顺父亲

龙逢:关龙逢参见10·2注比干:参见2·5注

有:据论语·乡党当作“后”翔而后集:论语的原意是,几只野鸡飞向天空,盘旋一阵,便落在一处王充用来比喻处事稳重沉着

色斯而举:论语作“色斯举矣”色:脸色举:鸟儿飞起来论语的原意是,孔子的脸色动了一下,野鸡便飞向天空王充用来比喻为了保存自己而善于随机应变按:这两句话,论语·乡党原文作“色斯举矣,翔而后集”这段文字,自古以来很多人都认为有脱误

译文

把对父亲孝顺对兄长尊敬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遵循孝悌的人,都是有父兄的人,由于父兄不仁慈,他们的孝悌表现才出名舜由于有谋害他的父亲瞽瞍,曾参由于有虐待他的父亲曾皙,他们才成就了孝子的名声,众人都称赞他们如果没有父兄,或者父兄很慈爱善良,便不会有明显的孝悌表现,孝悌的名声,也就不会被发现了忠于君王的人,也与这种情况相同关龙逢和比干忠君的名声在夏殷两代很显著,是由于君王桀纣很坏皋陶忠君的名声在唐虞时代不显著,是由于尧舜很贤明所以萤火虫的亮光,会被阳光月光所掩盖忠臣的名声,会被贤明君王的名声所遮蔽为君王的危难而死,献出生命捐弃身躯,与这种情况相同臣子遇到国家动乱之时,而死于君王的危难,因此才显出忠君的节义而获得忠臣的美名大贤人经历世事,像鸟儿那样来回飞翔,察看形势,然后再落下来,受到惊恐就赶快飞走昏乱的君王所造成的祸难,不会连累到大贤人本身危害国家的变乱,不会牵连到大贤人的家庭,怎么会遇到那种祸乱而死在那种祸乱中呢

原文
80·14齐詹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对曰:“言而见用,臣奚死焉谏而见从,终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而不见从,出亡而送,是诈伪也故忠臣者能尽善于君,不能与尽陷于难”案晏子之对以求贤于世,死君之难,立忠节者不应科矣是故大贤寡可名之节,小贤多可称之行

注释

詹:据刘向新序·杂事应作“侯”说苑·臣术篇晏子春秋·问上亦作“侯”齐侯:指齐景公下文“詹曰”的“詹”字同此

列:通“裂”

以上事参见晏子春秋·问上篇

译文

齐侯问晏子说:“忠臣侍奉他的君王,应该怎样做呢”晏子回答说:“君王有灾难的时候不为他而死,君王避难逃亡的时候不去护送”齐侯说:“分地而赏赐给他,封爵位而使他尊贵,君王有难不为君王去死,君王出逃不去护送,可以称为忠臣吗”晏子回答说:“臣子的建议如果能被君王采用,臣子怎么会死呢臣子的劝谏如果能被君王听从,君王就一辈子不会出逃,臣下怎么会去护送呢如果建议不被采用,君王有难时为他而死,这是白白地送死如果劝谏不被听从,君王出逃时去护送,这是装模作样的行为所以作忠臣的能尽力给君王提出最好的建议,而不能与君王共同陷于灾难之中”依照晏子的回答在世间寻求贤人,为君王之难而死,树立忠节的臣子都不符合标准了所以大贤人很少有值得称道的节操,小贤人有许多可赞美的行为

原文
80·15可得箠者小,而可得量者少也恶至大,箠弗能数至多,升斛弗能有小少易名之行,又发于衰乱易见之世,故节行显而名声闻也浮于海者,迷于东西,大也行于沟,咸识舟楫之迹,小也小而易见,衰乱亦易察故世不危乱,奇行不见主不悖惑,忠节不立鸿卓之义,发于颠沛之朝清高之行,显于衰乱之世

注释

箠:章士钊说,当为“筭”字之形误,下同筭(suàn算):筹码,古代计数用的器具恶:据递修本当删

斛(hú胡):古代容量单位,汉代以十斗为一斛

易:递修本作“异”,当据改

悖(bèi倍)惑:昏庸,胡作非为

译文

能够用筭计算的东西是因为它的数目小,能够用升斗量的东西是因为它的数量少数目非常大,用筭就不能计算了数量非常多,用升和斛就不能量了稍微有一点特殊名声的行为,又产生在一个衰乱而容易显示节操的时代,所以节操行为显著而名声传遍天下飘洋过海的人,辨别不清方向,是因为海洋太大了航行于河沟之中,谁都能辩别船只的行迹,是因为河沟小河沟小就容易辨认方向,衰乱的时代也容易发现人的节操所以社会不危乱,奇特的行为就不会被发现君王不昏庸,忠臣的节义就不会树立崇高的节操,产生于战乱不安的朝代清高的品行,显现于衰乱的社会

原文
80·16以全身免害,不被刑戮,若南容惧“白圭”者为贤乎则夫免于害者幸,而命禄吉也,非才智所能禁,推行所能却也神蛇能断而复属,不能使人弗断圣贤能困而复通,不能使人弗害南容能自免于刑戮,公冶以非罪在缧绁,伯玉可怀于无道之国,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陈蔡,非行所致之难,掩己而至,则有不得自免之患,累己而滞矣夫不能自免于患者,犹不能延命于世也命穷,贤不能自续时厄,圣不能自免

注释

南容:南宫适(kuò括),字子容参见28·11注白圭:原指君王及大臣行礼时拿在手中的一种玉器,这里指诗·大雅·抑中的四句诗:“白圭之玷(diàn店),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大意是:白圭上的污点可以磨掉,言语中的错误却无法挽回惧白圭:指南宫适被用白圭作比喻的诗句所震惊论语·公冶长论语·先进记载,孔子很赞赏南宫适,说他是一个在国家有道时会有官做,在国家无道时不会受刑罚的人,并因为南宫适反复诵读用白圭作比喻的诗句,就把自己哥哥的女儿嫁给了他

命禄:即禄命

推:据文意,疑当作“操”方可通

属(hǔ主):连接

缧绁(léixiè雷谢):捆绑犯人的绳索,后用以比喻监狱以上事参见论语·公治长伯玉:蘧(qú渠)伯玉参见28·51注以上事参见论语·卫灵公事见荀子·宥坐

掩:掩袭,突然侵袭

累:牵累,损害滞:阻滞,这里指处于困境

译文

把保全自己免遭侵害,不被刑罚杀戮,像南宫适那样被“白圭”诗句所震惊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免于受到侵害的人是侥幸,是禄命吉利,并不是靠才智能禁止,靠操行所能避免的神蛇能使它断开的躯体再连接起来,但却不能让人不斩断它圣贤能使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却不能让人不加害于他南宫适能自己免于刑戮之难,公治长无辜地被关在监狱中,蘧伯玉在危乱的国家里能深藏自己的政治主张,周文王被拘禁在羑里,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之间,这都不是操行不好带来的灾难,灾难突然侵袭自己,就会有自己无法避免的灾难,使自己牵连受害而陷入困境不能自免于祸患的人,就不能在世间延长寿命寿命到了尽头,贤人也不能自己使它延长时运该当受困,圣人也不能自免

原文
80·17以委国去位弃富贵就贫贱为贤乎则夫委国者,有所迫也若伯夷之徒,昆弟相让以国,耻有分争之名,及大王亶甫重战其故民,皆委国及去位者,道不行而志不得也如道行志得,亦不去位故委国去位,皆有以也,谓之为贤,无以者,可谓不肖乎且有国位者,故得委而去之,无国位者何委夫割财用及让下受分,与此同实无财何割口饥何让“仓禀实,民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让生于有余,争生于不足人或割财助用,袁将军再与兄子分家财,多有以为恩义昆山之下,以玉为石彭蠡之滨,以鱼食犬豕使推让之人,财若昆山之玉彭蠡之鱼,家财再分,不足为也韩信寄食于南昌亭长,何财之割颜渊箪食瓢饮,何财之让管仲分财取多,无廉让之节,贫乏不足,志义废也

注释

大王:即太王大王亶甫(dǎnfǔ胆府):古公亶甫参见12·1注重战:不轻易开战让下受分:让在下位的人得到分给的财物

引文参见管子·牧民

袁将军:名字及生平事迹皆不详

昆山:传说中盛产玉石的山

彭蠡:参见16·11注

食:通“饲”

韩信:参见3·4注寄食:在别人家里吃饭南昌:亭名,在今江苏淮阴县东南亭长:参见11·4注

颜渊:参见2·2注箪(dān丹):古代盛饭的竹筐箪食瓢饮:形容家境贫穷管仲分财取多:参见12·4注

译文

把放弃国家和君王的职位放弃富贵而归于贫贱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放弃国家的人,是因为遭到了某种逼迫像伯夷这类人,兄弟之间以国相让,可耻有争夺王位的名声,以及太王古公亶甫不忍心让他原有的百姓遭受战争的苦难,都放弃国家和放弃王位,是由于道行不通又不得志的缘故如果道行得通又很得志,也就不放弃王位了所以放弃国家王位,都是有一定缘由的,如果因此而称之为贤人,那么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国家王位的君王能称之为不肖吗况且有国家王位的人,才能够放弃它,没有国家王位的人放弃什么呢拿出自己的财物让在下位的人得到分给的财物,和这种情况是同一回事没有财物用什么来分呢自己都没有吃的又推让什么呢“粮仓充实,老百姓才知道讲礼节衣食丰足,老百姓才懂得荣辱”推让产生于有多余,纷争产生于不富足有人拿出财物资助别人,袁将军一再把家财分给他哥哥的儿子,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讲究恩义的行为昆山之下,把玉当作石头彭蠡湖边,用鱼来喂狗和猪假如推让的人,家财像昆山的玉彭蠡的鱼那样多,家财无论分多少出来,也不值得称赞韩信在南昌亭长家寄食的时候,有什么财产来分割呢颜渊家境贫穷之时,有什么财物来推让给别人呢管仲分取财利时自己多拿,没有廉让的礼节,是由于贫穷不富足,丧失了志气节义

原文
80·18以避世离俗,清身洁行为贤乎是则委国去位之类也富贵人情所贪,高官大位人之所欲乐,去之而隐,生不遭遇,志气不得也长沮桀溺避世隐居,伯夷於陵去贵取贱,非其志也

注释

遇:遇合,指受到君王的赏识重用

长沮桀溺:参见79·8注

於陵:战国时齐国地名这里指隐居于於陵的陈仲子,亦即於陵仲子参见33·13注

译文

把远离世俗隐居,身心行为清洁的人称为贤人吗这就同放弃国家王位的人是一类情况富贵是人情所贪图的,高官大位是人们乐于想往的,放弃高官富贵而隐居,是由于一生没有受到君王的赏识,自己的报负无法得以实现长沮桀溺避开世俗隐居,伯夷於陵仲子放弃富贵而自取贫贱,这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原文
80·19恬憺无欲,志不在于仕,苟欲全身养性为贤乎是则老聃之徒也道人与贤殊科者,忧世济民于难,是以孔子栖栖,墨子遑遑不进与孔墨合务,而还与黄老同操,非贤也

注释

依文例,句前当有“以”字憺(dàn但):通“澹”恬憺:清静无为老聃(dān丹):参见4·4注

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

墨子:参见2·2注遑遑:匆忙不安定的样子

老:汉代黄老并提,认为他们都是道家学派的创始人

译文

把清静无为没有欲望,志向不在于做官,只是想保全自身修养情性的人称为贤人吗这就是老聃这一类人道家与贤人所以不同类,在于贤人忧伤世道而企图拯救世人脱离苦难,因此孔子日夜忙碌,墨子匆忙不安不进而与孔子墨子这样的人从事同样的事业,而倒回去与黄老那样的人修养同样的品性,这就不是贤人

原文
80·20以举义千里,师将朋友无废礼为贤乎则夫家富财饶,筋力劲强者能堪之匮乏无以举礼,羸弱不能奔远,不能任也是故百金之家,境外无绝交千乘之国,同盟无废赠,财多故也使谷食如水火,虽贪吝之人,越境而布施矣故财少则正礼不能举一,有余则妄施能于千,家贫无斗筲之储者,难责以交施矣举担千里之人,材策越疆之士,手足胼胝,面目骊黑,无伤感不任之疾,筋力皮革必有与人异者矣推此以况为君要证之吏,身被疾痛而口无一辞者,亦肌肉骨节坚强之故也坚强则能隐事而立义,软弱则诬时而毁节豫让自贼,妻不能识贯高被箠,身无完肉实体有不与人同者,则其节行有不与人钧者矣

注释

举义千里:东汉时盛行重视“名节”“义气”的风气,如果老师知交或赏识提拔自己的长官遭遇死亡判罪流放等,门徒好友属吏就要远道奔丧护送,叫做“举义千里”或“千里赴义”能这样做的人,声望就会增高

将:泛指长官

羸(léi雷)弱:瘦弱多病

境:指郡县或诸侯国的境界

千乘之国:泛指国势强大的国家

布施:以财物与人

筲(shāo烧):古代盛饭的竹器,可容一斗二升(一说五升)

材:当为“杖”之误字杖策:手拿马鞭

胼胝(piánhī骈之):手或脚上磨起硬皮老茧

骊(lí离):黑色

伤感:感染疾病

皮革:指人的皮肤

君:汉代属吏对长官的尊称,这里泛指长官为君要证之吏:指东汉时期为了抬高自己的名望,情愿忍受残酷的刑讯,去替犯罪的长官作证,以开脱长官的罪责或辨明长官的冤枉的下级官吏

时:通“是”真实情况诬时:歪曲事实,指为免于受刑而胡乱招供

豫让:参见19·5注贼:伤害,虐害

贯高:参见19·5注箠:鞭打

钧:通“均”相同

译文

把千里赴义,对老师长官朋友不废弃礼节的人称为贤人吗只有那些家财富足,筋力强劲的人才能胜任这种事情生活贫困就拿不出财物来讲究礼节,体弱多病就不能奔波千里讲究义气,因为他们承受不了所以拥有百金的富贵人家,就是远在境外也没有断绝交往的有千乘战车的大国,盟国之间不会废弃相互赠馈的礼节,这是由于财富多的缘故假如谷物粮食像水火那样容易得到,即使是贪吝的人,也会跨越境界给人们施舍财物所以财物少就连正常的礼节也不能讲究一点,财富有余就能胡乱施舍给上千的人,家境穷得没有一筲粮食储蓄的人,就难以用交往和布施来责备他了挑着担子千里奔波的人,执鞭骑马跨越疆界的人,手脚磨出了硬皮,面孔晒得黝黑,不会患体力不支的疾病,他们的筋力皮肤一定有与常人不同之处据此推论比照那些为长官作证的官吏,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自身受刑吃苦而不肯供出一字,也是由于他们的肌肉骨节坚强的缘故骨肉坚强就能掩盖事实树立节义,骨肉软弱就会歪曲事实败坏名节豫让毁伤自身,连妻子也不认识他了,贯高被拷打,全身没有完整的皮肉壮实的身体与众人有不同之处的人,他的气节操行就有与众人不相同的地方

原文
80·21以经明带徒聚众为贤乎则夫经明,儒者是也儒者,学之所为也儒者学学,儒矣传先师之业,习口说以教,无胸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论邮人之过书,门者之传教也,封完书不遗,教审令不遗误者,则为善矣传者传学,不妄一言,先师古语,到今具存,虽带徒百人以上,位博士文学,邮人门者之类也

注释

邮人:传递文书的差役

门者:守门人教:教令,长官的指示和命令

封:古代递送的文件,用绳子捆扎后,在绳结上用泥封住,盖上印章,叫做“封泥”或“泥封”

审:明白,清楚遗:疑涉上句而误,当删

传:当是“儒”字之误

博士:这里指五经博士文学:博士助理

译文

把精通经书带学生聚集门徒讲学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些精通经学的,是儒者儒者,是靠学习经书才成儒者的儒者靠的是勤学经书,勤学经书,也就成为儒者了传授前辈老师的学问,把老师讲的东西背诵下来再用它去教育学生,心中没有一点创见,也不能思考判断论点的正确与否投送文书的差役递送文书,就同守门人传达长官的命令一样,封记完整文书没有遗失,传达命令清楚转达指示没有错误的人,就是很好的了儒者传授学问,不随便改动一字,前代老师的古话,至今全部详尽地保存下来,即使带领门徒百人以上,在博士文学之列,不过是邮人门者这类人罢了

原文
80·22以通览古今,秘隐传记无所不记为贤乎是则传者之次也

才高好事,勤学不舍,若专成之苗裔,有世祖遗文,得成其篇业,观览讽诵若典官文书,若太史公及刘子政之徒,有主领书记之职,则有博览通达之名矣

注释

秘隐传记:指珍贵罕见的历史典籍文献

传:当是“儒”字之误

专成:即“专城”,指地方长官或有封地的人又“专成”可能是“容成”之误容成是传说中黄帝的史官

成:通“承”继承

刘子政:刘向参见13·5注

书记:书籍文献

译文

把博览古今图书,秘隐传记无所不熟记的人称为贤人吗这不过是与儒者同类的人才智高对事物有广泛兴趣,勤奋学习而不间断,就像容成的后代,有祖上留下来的著作,得以继承祖上的书籍,细心阅览认真诵读或者掌管图书档案,就像太史公和刘子政这类人,有主管书籍文献的职位,也就有了博览群书学问通达的名声

原文
80·23以权诈卓谲,能将兵御众为贤乎是韩信之徒也战国获其功,称为名将世平能无所施,还入祸门矣“高鸟死,良弓藏狡兔得,良犬烹”权诈之臣,高鸟之弓狡兔之犬也安平身无宜,则弓藏而大烹安平之主,非弃臣而贱士,世所用助上者,非其宜也向令韩信用权变之才,为若叔孙通之事,安得谋反诛死之祸哉有功强之权,无守平之智,晓将兵之计,不见已定之义,居平安之时,为反逆之谋,此其所以功灭国绝,不得名为贤也

注释

卓谲(jué决):奇异,变化多端

战国:指国家处于战乱的时代

引文参见史记·淮阴侯列传,是韩信谋反被捕时引用来发牢骚的几句话大:当作“犬”,形近而误

叔孙通:参见8·8注

功:据文意当为“攻”“功强”与“守平”对文

译文

把权术诈谋奇异,能率领士兵统率众将的人称为贤人吗这是韩信这类人国家战乱时建立功勋,称为名将在社会安定时才能没有地方施展,反倒陷入灾祸之中了“高飞的鸟被射死,良弓就被收藏起来了狡兔被猎获,优良的猎犬就被煮了”有权术诈谋的大臣,就像射飞鸟的良弓获狡兔的良犬一样安定和平的时期,这种人没有用处,就像良弓被收藏良犬被烹煮一样安定和平时期的君王,并不是要抛弃有权术的大臣,轻视有战功的将士,而是他们生平用来辅助君王的本领,已经完全不适用了假如当初韩信运用善于权变的才能,做出像叔孙通那样的事业来,怎么会有因谋反而被殊死的灾祸呢具有攻打强敌的权谋,没有安守和平的智慧,懂得领兵的计谋,却看不到天下已经稳定的大势,处在和平安定的时期,却搞叛逆的密谋,这就是他之所以功劳封国被取消,不能称为贤人的道理

原文
80·24辩于口,言甘辞巧为贤乎则夫子贡之徒是也子贡之辩胜颜渊,孔子序置于下实才不能高,口辩机利,人决能称之夫自文帝尚多虎圈啬夫,少上林尉,张释之称周勃张相如,文帝乃悟夫辩于口,虎圈啬夫之徒也,难以观贤

注释

据本篇文例,句首应补“以”字

孔子序置于下:孔子把自己的得意门徒分为四类,颜渊排在第一类(德行),子贡排在第二类(言语)参见21·4注

文帝:汉文帝多:称赞虎圈:皇帝园林中养虎的地方啬(sè色)夫:管理虎圈的小吏少:斥责上林尉:管理供皇帝游猎的上林苑的官吏

张释之:参见34·11注周勃:参见11·9注张相如:西汉初人,封为东阳侯,不善言辞

文帝乃悟:汉文帝到上林苑游玩,询问上林尉苑中情况,上林尉回答不上来,虎圈啬夫在一边替上林尉回答得十分详细,文帝很赏识他,命令张释之给啬夫升官张释之举周勃张相如为例,说他们虽然不善言辞,但都是很有作为的人,所以不能只凭利口快舌来衡量人汉文帝因此而醒悟,没有给啬夫升官参见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译文

把有口才而善辩,言语动听言辞巧妙的人称为贤人吗那就是子贡这类人子贡的口才超过颜渊,孔子却把他排在颜渊之下真实的才能并不高,口才机智锋利的人,人们必定会称赞他自汉文帝赞赏虎圈啬夫,斥责上林尉以后,张释之举周勃张相如为例,汉文帝因此才醒悟那些以口才善辩的人,就如虎圈啬夫这类人一样,很难用他们来观察一个人是不是贤人

原文
80·25以敏于笔,文墨两集为贤乎夫笔之与口,一实也口出以为言,笔书以为文口辩,才未必高然则笔敏,知未必多也且笔用何为敏以敏于官曹事事之难者莫过于狱,狱疑则有请谳盖世优者莫过张汤,张汤文深,在汉之朝,不称为贤太史公序累,以汤为酷,酷非贤者之行鲁林中哭妇,虎食其夫,又食其子,不能去者,善政不苛,吏不暴也夫酷,苛暴之党也,难以为贤

注释

两:据本书自纪篇“笔泷漉而雨集”,当为“雨”字文墨雨集:形容文思敏捷,落笔快得像雨点洒下来一样

知:通“智”

曹:汉代官府中分科办事的部门

谳(yàn厌):审判定罪请谳:汉代下级官吏遇到疑难案件不能决断,请求上级机关审核定案,称为“请谳”

优:指善于断决案件张汤:参见34·11注

文深:指制定或援用法律条文非常苛刻

序累:排列高下

以汤为酷:指司马迁在史记中把张汤写在酷吏列传

译文

把文思敏捷,落笔快得像雨点洒下的人称为贤人吗笔头快与口才好,实际上是一回事口说出来就是言语,笔写出来就是文章口头善辩的人,不一定才高这样说来,下笔敏捷的人,也不一定多智了而且文章写得快是应用在什么地方呢是应用在对官府的事务处理得快吗官府的事务最难办的莫过于审理案件,审理案件有疑难就用“请谳”的办法举世善于断案的莫过于张汤,张汤援用法律条文苛刻,在汉朝,并不称他为贤人太史公排列人物高下,认为张汤是酷吏,残酷并不是贤人的行为鲁国树林中痛哭的妇人,老虎吃了她的丈夫,又吃了她的儿子,她所以不愿离开那里,是因为爱那里赋税不苛繁,官吏不残暴酷吏,是苛刻残暴的那类人,很难以他们为贤人

原文
80·26以敏于赋颂,为弘丽之文为贤乎则夫司马长卿杨子云是也文丽而务巨,言眇而趋深,然而不能处定是非,辩然否之实虽文如锦绣,深如河汉,民不觉知是非之分,无益于弥为崇实之化

注释

颂:古代的两类文体

司马长卿:司马相如参见42·8注杨子云:扬雄参见3·4注务:事务这里指作品

眇:通“妙”精微

辩:通“辨”分别,区别

河:黄河汉:汉水

弥:通“弭”为:通“伪”

译文

把善于作赋颂,能写宏伟华丽文章的人称为贤人吗那么司马长卿扬子云就是这样的人文章华丽而且篇幅巨大,言辞精妙而且旨趣高深,然而文章却不能判断确定是非,分别不出正确与错误的真实情况即使文章像锦绣那样美,含意像黄河汉水那样深,老百姓却不能从中明白是与非的界限,这对于制止弄虚作假,崇尚实际教化没有一点好处

原文
80·27以清节自守,不降志辱身为贤乎是则避世离俗,长沮桀溺之类也虽不离俗,节与离世者钧,清其身而不辅其主,守其节而不劳其民大贤之在世也,时行则行,时止则止,铨可否之宜,以制清浊之行子贡让而止善,子路受而观德夫让,廉也受则贪也贪有益,廉有损,推行之节,不得常清眇也伯夷无可,孔子谓之非操违于圣,难以为贤矣

注释

行:行动,指出来做官

止:停止,指去官隐居

子贡让而止善:鲁国法令规定,谁要是赎回一个在国外当奴隶的人,就可以从官府中领一笔钱作为补偿子贡赎了一个人,却没有领钱孔子批评说,要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就不会有赎人的人了,因为赎人白花钱,不补偿,一般人是不愿干的参见吕氏春秋·察微这里的意思是,子贡让财,却起了阻碍别人行善的作用

观(quàn劝):通“劝”勉励子路受而观德:有一次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那人送给他一头牛以表示谢意,子路接受了孔子赞扬说,这样做,今后从河里救人的人就会多起来,因为可以得到一笔报酬参见吕氏春秋·察微这里的意思是,子路接受了财物,却起了勉励别人行善的作用

推:拒绝,这里指“让”行:可行,这里指“受”

眇:通“杪(miǎo秒)”

伯夷无可,孔子谓之非:据论语·微子记载,孔子说伯夷是一个不肯降低自己的意志和屈辱自己身分的人,在伯夷看来,时势很坏,绝不可以出来做官,而自己则不同,要相机行事,“无可无不可”这里的意思是,伯夷避世离俗,一概否定出来做官,孔子认为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操:指“清节自守,不降志辱身”的操行圣:指孔子

译文

把自守清白的节操,不降低志气,不屈辱身分的人称为贤人吗这就是远离世俗隐居,长沮桀溺一类的人即使不远离世俗,节操却与远离世俗隐居的人一样,保持自身的清白而不辅助君王,坚守节操而不关怀老百姓大贤人生活在世上,时势适宜做官就出来做官,时势适宜隐居就去官隐居,权衡时势是否适宜,以此来确定操行的清浊以便选择子贡让财却阻止了别人行善,子路受财却勉励了别人讲道德推让是廉洁受财就是贪婪了贪财而有益于人,廉洁却有损于人,推让与受财的节操,并不可能常常是清高的伯夷不愿出来做官,孔子反对他的做法操行与圣人违背,很难以他们为贤人

原文
80·28或问于孔子曰:“颜渊何人也”曰:“仁人也,丘不如也”“子贡何人也”曰:“辩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客曰:“三子者皆贤于夫子,而为夫子服役,何也”孔子曰:“丘能仁且忍,辩且诎,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之道,弗为也”孔子知所设施之矣有高才洁行,无知明以设施之,则与愚而无操者同一实也

注释

或:有人这里指孔子的学生子夏

讪(qū屈):言语迟钝

以上事见列子·仲尼说苑·杂言

设施:采取措施,这里指随机应变

译文

有人问孔子说:“颜渊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他是个仁人,我不如他”又问:“子贡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他是个有口才的人,我不如他”又问:“子路是什么样的人呢”孔子说:“他是个勇敢的人,我不如他”客人说:“颜渊子贡子路三个人都比你贤能,而愿为你奔走效劳,是什么原因呢”孔子说:“我既能仁爱又能残酷无情,既善辩又能言语迟钝,既能勇敢又能胆怯用他们三个人的能耐和我的这套本领交换,我是不干的”孔子是知道随机应变去处理问题的有很高的才能和廉洁的品行,但缺乏明智以随机应变地处理问题,那就和愚昧而无操行的人是一个样了

原文
80·29夫如是,皆有非也无一非者,可以为贤乎是则乡原之人也孟子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于流俗,合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说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孔子曰:‘乡原,德之贼也’”似之而非者,孔子恶之

注释

乡原(yuàn愿):亦称“乡愿”指乡里的言行不符伪善欺世的人引文参见孟子·尽心下

译文

如此说来,人人都有缺点没有一点缺点的人可以称为贤人吗这就是乡原那种人孟子说:“乡原这种人,要想指责他,又举不出什么大过错要想讥剌他,却又无可讥剌他总是迎合流俗,讨好污世,平日为人好像忠厚老实,行动也好像正直清白,大家都喜欢他,他自己也觉得很不错,但实际上和尧舜之道是格格不入的所以孔子说:“乡原是破坏道德的人,”似乎很有德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的人,孔子很厌恶他

原文
80·30夫如是,何以知实贤知贤竟何用世人之检,苟见才高能茂,有成功见效,则谓之贤若此甚易,知贤何难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据才高卓异者则谓之贤耳,何难之有然而难之,独有难者之故也夫虞舜不易知人,而世人自谓能知贤,误也

注释

引文参见尚书·皋陶谟

译文

如此说来,怎样识别真正的贤人呢识别贤人究竟根据什么呢世人的考察标准是,如果见他才高多能,有取得成功的功效,就认为他是贤人像这样就太容易了,识别贤人有什么困难呢尚书说:“能识别人的就是明智的人,这一点连舜也感到很困难”根据才能高超杰出的人就被称为贤人来看,识别贤人还有什么困难呢但是尚书既然说难,自有认为难的理由连虞舜也不容易识别贤人,而世人自认为能识别贤人,就错了

原文
80·31然则贤者竟不可知乎曰:易知也而称难者,不见所以知之则难,圣人不易知也,及见所以知之,中才而察之譬犹工匠之作器也,晓之则无难,不晓则无易贤者易知于作器,世无别,故真贤集于俗士之间俗士以辩惠之能,据官爵之尊,望显盛之宠,遂专为贤之名贤者还在闾巷之间,贫贱终老,被无验之谤

注释

中才:具有中等才智的人而:通“能”

惠:通“慧”

译文

这样说来贤人就不可识别吗我说:很容易识别之所以说它难,不了解用什么来识别贤人就难,即使是圣人也不容易识别贤人等到知道了用什么来识别贤人,就是具有中等才智的人也可以看出贤人了譬如工匠制造器物,掌握了制作方法就不难,不掌握方法就不容易制造了识别贤人比工匠制造器物还容易,世人没有区别的能力,所以真正的贤人混杂在俗士之中,俗士凭能言善辩的小聪明,占据官爵的尊位,期望显耀的荣誉,于是就专断了称为贤人的名声贤人退居在闾巷之间,贫贱到老死,还要蒙受不见功效的毁谤

原文
80·32若此,何时可知乎然而必欲知之,观善心也夫贤者,才能未必高也而心明,智力未必多而举是何以观心必以言有善心,则有善言以言而察行,有善言则有善行矣言行无非,治家亲戚有伦,治国则尊卑有序无善心者,白黑不分,善恶同伦,政治错乱,法度失平故心善,无不善也心不善,无能善,心善则能辩然否然否之义定,心善之效明,虽贫贱困穷,功不成而效不立,犹为贤矣

注释

依上句文例,“多”字后应有“也”字

伦:人伦中国古代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应当遵守的行为准则这里指尊卑长幼之间的关系,如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关系依下句文例,“治家”后当有“则”字序:次序次第

译文

如此说来,到什么时候才能识别贤人呢如果一定要想识别贤人,就看他有没有善心贤人,不一定才高但能明辨是非,不一定多智但行止没有错误用什么来看是否有善心呢必须根据他的言论有善心,就有好的言论根据他的言论而考察他的行为,有好的言论就有好的行为了言论行为没有错,治家可使亲属之间讲伦理,治国能使尊卑上下有次序没有善心的人,黑白不分,视善恶为同类,会使政治错乱,法度失去公平所以只要心善,就没有什么是不好的心不善,就没有什么是好的心善就能辨明是非是非的道理能够确定,心善的功效也就显明了,即使贫穷低微,境遇艰难,功名不成,业绩不立,但他们仍然是贤人

原文
80.33故治不谋功,要所用者是行不责效,期所为者正是审明,则言不须繁,事不须多故曰:“言不务多,务审所谓行不务远,务审所由”言得道理之心,口虽讷不辩,辩在胸臆之内矣故人欲心辩,不欲口辩心辩则言丑而不违,口辩则辞好而无成

注释

引文参见荀子·哀公问

讷(nà呐):说话迟钝

译文

所以治国不一定考虑功绩,关键在于所依据的道理是否正确行为不要求功效,那要看所做的事是否纯正做事纯正道理正确果真显明,那么言语不必繁琐,事情也不必很多所以说:“说话不必追求长篇大论,应当努力使所说的话在理做事不必好高骛远,应当力求所做的事符合原则”说话深得道理的核心,口才即使迟钝而不善辩说,而善辩已在心胸之中了所以人追求的是心辩,而不应该追求口辩心辩就是言辞虽不华美动听,却不会违背正道,口辩就是言辞华丽却没有什么用处

原文
80·34孔子称少正卯之恶曰:“言非而博,顺非而泽”内非而外以才能饬之,众不能见,则以为贤夫内非外饬是,世以为贤,则夫内是外无以自表者,众亦以为不肖矣是非乱而不治,圣人独知之人言行多若少正卯之类,贤者独识之世有是非错缪之言,亦有审误纷乱之事决错缪之言,定纷乱之事,唯贤圣之人为能任之圣心明而不暗,贤心理而不乱用明察非,并无不见用理铨疑,疑无不定

注释

少正卯:春秋末鲁国人参见50·5注

引文参见荀子·宥坐,原文作“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

饬(chì斥):通“饰”

者:据递修本作“圣”

缪(miù谬):通“谬”错误

译文

孔子列举少正卯的罪恶说:“言论错误却显得很博学,附和错误的东西却又加以润饰”内心歹毒而外表却用才能将它粉饰起来,众人不能发现,就认为他是贤人内心歹毒而外表却掩饰得很好,世人认为他是贤人,那么内心善良外表却无法自我表露的人,众人也就认为他是不肖之辈了是非混乱而不治理,唯独圣人能识别是非人的言行大多如少正卯这类人,唯独贤圣能识别他们世间有是非颠倒的言语,也有正确与错误混淆不清的事情判明颠倒的言语,判断混淆不清的事情只有贤良圣明的人才能够胜任圣人的心清明而不昏暗,贤人的心有条理而不紊乱用清明考察谬误,没有什么看不明的用条理解释疑惑,疑惑没有不能断定的

原文
80.35与世殊指,虽言正是,众不晓见何则沉溺俗言之日久,不能自还以从实也是故正是之言,为众所非离俗之礼,为世所讥管子曰:“君子言堂满堂,言室满室”怪此之言,何以得满如正是之言出,堂之人皆有正是之知,然后乃满如非正是,人之乖刾异,安得为满夫歌曲妙者,和者则寡言得实者,然者则鲜和歌与听言,同一实也曲妙人不能尽和,言是人不能皆信“鲁文公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顺祀,畔者五人”贯于俗者,则谓礼为非晓礼者寡,则知是者希君子言之,堂室安能满

注释

指:通“旨”意旨,意见

还:归,返这里指摆脱

管子:书名托名春秋时期齐国政治家管仲著,实际上是后人汇集管仲的言行并加以发挥和补充编成的一部书

引文参见管子·牧民

正是:指“正是之知”

乖:据递修本作“言”刾:乃“刺”之俗体

鲁文公逆祀:鲁文公违反祭祖的正常次序,在祖庙中把生父鲁僖公的牌位放在鲁闵公之上参见公羊传·文公二年

定公:鲁定公,春秋时鲁国国君,公元前509~前495年在位顺祀:按照礼法进行祭祀,即把鲁僖公的牌位移到鲁闵公之下

畔:通“叛”离去畔者五人:指当时有五个大臣因为习惯于“逆祀”,对“顺祀”反而不满意,因而就离去了引文参见公羊传·定公八年

贯:通“惯”

译文

如果和世人的意见不同,即使话说得很正确,众人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呢沉溺在俗言之中日子久了,就不能自拔而服从正确的言论所以正确的言论被众人所反对,违背世俗标准的礼节被众人所指责管子说:“君子在堂上说话能符合满堂人的心意,在室内说话能符合全室人的心意”很奇怪这样的说话,怎么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呢如果正确的话说出来,全堂的人都有正确的理解,然后所有的人才会满意如果在座的人没有正确的理解,人说的话违理怪异,怎么能使人人都满意呢歌曲很绝妙,能附和的人就很少说的话符合实际,同意的人也很少和歌和听话,是同一回事歌曲绝妙人们就不能都附和,言论正确人们就不能都相信“鲁文公违反祭祖的正常顺序,有三个大臣离开祖庙鲁定公按照礼法祭祀,却有五个大臣离开祖庙”习惯于世俗的人,就说按照礼法做是错的通晓礼法的人少,那么识别正确与否的人就稀少君子说的话,堂室中的人怎么能都满意呢

原文
80·36夫人不谓之满,世则不得见口谈之实语,笔墨之余迹,陈在简策之上,乃可得知故孔子不王,作春秋以明意春秋虚文业,以知孔子能王之德孔子,圣人也,有若孔子之业者,虽非孔子之才,斯亦贤者之实验也夫贤与圣同轨而殊名,贤可得定,则圣可得论也

注释

虚文:指没有得到实行而仅仅见于文字的政治主张

译文

人不可能对别人说的话都满意,那么世人也就不可能知道别人所说的真实内容,要笔墨写出的痕迹,排列在简策上面,才能得知所以孔子没有当上君王,就写作春秋以表明政治主张考察春秋所阐明的没能得以实行的政治主张,就可以知道孔子具有当君王的品德孔子是圣人,如果有像孔子那样业绩的人,即使不具备孔子那样的才能,这也是贤人的实际证明贤人与圣人所遵循的道相同只是名称不一样,贤人既可以确定,那么圣人也就可以论定了

原文
80·37问:“周道不弊,孔子不作春秋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如周道不弊,孔子不作者,未必无孔子之才,无所起也夫如是,孔子之作春秋,未可以观圣有若孔子之业者,未可知贤也

注释

周道:指西周奴隶制的礼仪制度

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

译文

问:“周代的礼制不败坏,孔子就不会编写春秋春秋的写作,起因于周代礼制的败坏如果周道不败坏,孔子不编写春秋,未必他不具备作为孔子的才能,只是没有理由来促使他从事编写如果是这样,单从孔子编写春秋这件事,不能够看出他是圣人如果有像孔子那样业绩的人,还不能识别他是贤人吗

原文
80·38曰:周道弊,孔子起而作之,文义褒贬是非,得道理之实,无非僻之误,以故见孔子之贤,实也夫无言则察之以文,无文则察之以言设孔子不作,犹有遗言,言必有起,犹文之必有为也观文之是非,不顾作之所起,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陈平未仕,割肉闾里,分均若一,能为丞相之验也夫割肉与割文,同一实也如君山得执汉平,用心与为论不殊指矣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然则桓君山,素丞相之迹存于新论者也

注释

文义:指春秋的思想内容

桓君山:桓谭参见39·1注

陈平:汉高祖的主要谋臣参见11·3注

平:衡,指秤执汉平:指在汉朝廷掌握治理国家的大权

据递修本,“山”字后有“不相”二字

素丞相:指具有当丞相的才能而没有当上丞相的人新论:桓谭的著作,原本失传,今有辑本

译文

回答说:周代礼制败坏,孔子起而编写春秋,春秋的文义褒贬是非,深得道理的真实内涵,没有违背礼义不合正道的错误,所以据此可以看到孔子的贤明,是很实际的没有言论就以文章来考察,没有文章就以言论来考察假设孔子不编写春秋,也还有别的遗留下来的言论,发表言论必定有原由,如同写文章必定有目的一样考查文章的好坏,而不考虑写作的起因动机,世间写文章的人多得很,是与非不分,对与错不定,桓君山对此的评论,可以说是掌握了它们的实质依据文章来考察真实情况,桓君山就是汉代的贤人陈平没有做官时,在乡里分祭肉,每份肉分得完全一样,这是他能当丞相的证明分肉与评论文章,实质上是一回事如果桓君山得以掌握汉朝治国的大权,他的用心与论文意旨不会不同孔子没有当上君王,素王的业绩反映在春秋这样说来,那么桓君山没有当上丞相,素丞相的功绩已留存在他的新论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