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诺皋下(一)

开元末年,蔡州上蔡县南李村有个百姓叫李简,得癫痫病死了。埋葬后十几天,有汝阳县百姓张弘义,-从来不认识李简,两人的居住地相距三百多里-也因病死了,过了一宿又活了,不再认父母和老婆孩子,只说:“我是李简,家住在上蔡县南李村,父亲名叫李亮。”众人吃惊地问他是什么原因,借尸自称李简的人说:‘正当生病时,梦见有两个人穿黄衣服,拿着帖子来追捕。被捕后随行几里,到了一座大城,城头题写着王城。被引进一个地方,就像人间的六司院。在里面居留几天,官衙审问追责的事都不能回答。忽然有一个人从外边进来说:“错抓了李简,可以立即放还回家。”另一个官吏说:“李简的肉身已经腐烂,必须让他到别处托生。”李简当时思念父母亲戚,不想到别处重新托生成人,就要求再回到本来的肉身。过了一会,看见又领来一个人,通报说:“捉到汝阳的杂职张弘义。”官吏又说:“张弘义的肉身幸好还没坏,马上让李简托生在张弘义的肉身上,活足应该活的年龄。”就被两个官吏扶持着走出城,只管快走,渐渐一无所知。忽然就像从梦中醒来,看见围着哭泣的人及房屋都不认识。

借尸的李简回到自己家,李亮问他亲族的姓名以及其平生细琐事,没有借尸李简不知道的。原先李简会编织竹器,借尸李简就自己进房找出刀具,破竹蔑编成器具。言谈举止,都和原李简一样,从此不回汝阳。当时我段成式的三从叔父主管蔡州户籍,亲自验证过这件事。

当年扁鹊交换鲁国公扈、赵国齐婴的心,等到二人清醒,互相返回对方的家,经过两人的家人相互咨询才得到认可。用借尸李简的事考证,扁鹊换心的事不仅仅是寓言啊。

【参考文献】《列子·汤问》: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于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辨于扁鹊。扁鹊辨其所由,讼乃已。

武宗六年,扬州海陵县已经还俗的僧人义本要死了,嘱托他弟弟说:“我死后,一定要给我剃去胡须头发,穿上三样僧衣(按僧人的身份处理)。”他弟弟按他的话做了。

义本死后经过一宿又活了,说是看见二个穿黄衣的官吏把他捉到冥司,有个像王一样的人问道:“这人来自什么州县？”官吏回答:“是扬州海陵县的僧人。”王说:“奉天书诏令淘汰僧、尼,海陵已经没有僧人,为什么当作僧人领来？”下令回去还俗后再领来。义本说完急忙找俗衣穿上才死了。

汴州百姓赵怀正,住在长安的光德坊。太和三年,他的妻子阿贺曾经做女工挣钱。有一天,有人携带一块石枕出售,阿贺用一个钱换了石枕。赵怀正夜间枕着石枕睡觉,觉得枕头里像有风雨声。就让老婆孩子各枕一夜,阿贺没什么觉查。赵怀正又枕着睡觉就又觉得有声音,有时喧闹得睡不着。他侄子要弄碎看看,赵怀正说:“如果弄碎了没看见什么,那就只有损失。待我死后,你再弄破它。”经过一个多月,赵怀正得病死了。他妻子让侄子砸毁石枕看看,里面有金银各一锭,就像模子铸的。石枕装金银的地方没有一丝缝隙,不知金银是从哪里进去的。两个锭各长三寸多,宽如粗手臂,就卖了金银为赵怀正置办装殓及还债,正好用光没剩一个钱。阿贺现今住在洛阳的会节坊,我段成式家雇她做针线活,亲眼看见她说的。

【相关链接】太和年间铜很贵重,即使不考虑各朝代的衡量差异,六两铜换一石枕也太贵了。《新唐书》卷五四《食货志》:‘时(文宗时)虽禁铜为器,而江淮岭南列肆鬻之。铸千钱为器,售利数倍。’又《旧唐书》卷一七六《杨嗣复传》说:“开成二年十月,……上(文宗)以币轻钱重,问盐铁使,何以去其太甚？杨嗣复曰:‘此事累朝制置未得。但且禁铜,未可变法,法变扰人,终亦未能去弊。‘李珏曰:’禁铜之令,朝廷常典。但行之不严,不如无令。今江淮已南,铜器成肆。市井逐利者,销钱一缗,可为数器,售利三四倍。远民不知法令,率以为常。纵国家加炉铸钱,何以供销铸之弊？所以禁铜之令,不得不严。’”由上文可推是一个铜钱。

成式三从房叔父某人,贞元末年,从信安去洛阳,黄昏到达瓜洲,住宿在舟中。夜深弹琴,觉得舟外有人感叹,停止弹琴感叹声也就停了,这样反复几次后,就松开琴弦睡了。梦见一个女子,年龄二十多,形容憔悴穿着破衣服,前来拜访说:“我姓郑名琼罗,本来居住在丹徒。父母早亡,依靠寡居的嫂子生活。嫂子不幸又死了,就来扬子渡寻找姨母。夜间到了旅店,市吏的儿子王惟举,乘着酒醉来逼辱。我自知不能免祸,就用领巾绞着脖颈自杀了,市吏的儿子悄悄把我埋在卖鱼的鱼行西面水渠中。那天晚上,我托梦给扬子渡的长官石义留,他竟不替我申理。我又现冤气在江石上,石义留说不是烟,是祥瑞之气,还画成图样上表奏报。我抱恨四十年,没人为我昭雪。我的父母都会弹琴,刚才听郎君的琴声,奇音轰鸣,心里感叹,不知不觉来到这里。”

某人不久到了洛北的河清县温谷,探访内弟樊元则。樊元则从小就学会了法术,过了几天,樊元则忽然说:“哥哥哪里从招来这一女鬼相随,我替你把她赶走吧。”就点灯烧香作法,过一会,灯后面窣窣有声。樊元则说:“她在要纸和笔。”就把纸、笔丢在灯影中。过了一会,纸旋转着快速落在灯前。一看,写了满满一篇字,写的是杂言七字诗,用辞十分凄惨怒恨。樊元则急忙让抄录下来,并解释说鬼书不久就会漫灭。到了拂晓,纸上的字就像纸被煤弄脏了,不再有字。樊元则又让准备酒肉纸钱,乘天昏黑烧在路边。只见有股风旋着纸钱的灰,一直升上几丈高,并听到悲泣的声音。

抄出的诗共二百六十二字,意思都是在叙述不明不白的冤屈,语言看不太懂,所以这里就不再记载原诗了。其中二十八字说:“痛苦填满心房啊不能说给他人,肠寸断啊又能讲给谁？春天来了万物生长我不复生,更加怜恨我的香魂不能与你相遇。”

【相关链接】《大唐传载》:“韩太保皋,生知音律,尝观客弹琴为《止息》,乃叹曰:‘妙哉!嵇生之音也!为是曲也,其当魏晋之际乎？《止息》与《广陵散》同出而异名也。其音主商,商,为秋声,天将肃杀,草木摇落,其岁之晏乎？……’”

【闲敲棋子】之所以注释说‘止息’也是琴曲名,因‘其音主商’,‘商’是凄凉的曲调,《管子地员》载:“凡听商,如离群羊。”段氏这里用‘止息’一词,或有言外之意。因而原文还可译作:‘听到船外有感叹声,弹意味着凄凉孤独的琴曲《止息》时,引起感叹者的高度注意,感叹声就会停下来,这样反复几次,就松了琴弦睡觉了’。

庐州舒城县的蚯蚓。我段成式的三从房伯父,太和三年担任庐州的一个官职。庭院前忽然有蚯蚓出现,大如食指,长约三尺,白项下有两只脚,脚就像鸟雀的脚一样直立。走在墙垣下,经过几天才死了。

荆州百姓孔谦家的蚯蚓。我段成式侄女的乳母阿史,本是荆州人,曾经说她小儿时侯,见到邻居百姓孔谦家的篱笆下有条蚯蚓,口里露出双牙齿,肚子下腿多得就像马陆,长一尺五寸,爬行速度超过普通蚯蚓。孔谦感到厌恶,就把蚯蚓弄死了。当年孔谦死了母亲和哥哥,孔谦后来也没活下去。

越州有个叫卢冉的人,当时考中了秀才,因家里贫困,没来得及入京,就去了顾头堰-顾头堰在山阴县顾头村-与表兄韩确一同居住。韩确自幼爱吃鱼,在顾头堰曾经靠派出去的官吏给他找鱼吃。

有一天韩确刚睡下,就梦见自身变为鱼在水潭游逸,悠然自得。看见两个渔夫乘着艇张开网,自己不知不觉进入网中,被捞了上来丢进桶中,并用芦苇盖住。又看见他所派出去找鱼的官吏就在潭边与渔夫商议好价钱,官吏就揭开鱼鳃穿上枝条,疼痛至极不可忍耐。等回到了家,挨个认出了妻子婢女仆从。过了一会,被放置在砧板上砍,痛苦就像被剥皮。鱼头被砍掉了梦也就醒了,愣了好半天,卢冉吃惊地问韩确怎么了,韩确就把自己做的梦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韩确招呼来买鱼的官吏问他所买鱼的地方及渔夫的形状,官吏所说的与梦中的情形一点不差。

韩确后来出家为僧,住在祗园寺。当时是开成二年,我段成式的书吏沈郅,家在越州,与顾头堰很近,亲眼看见这件事。

曹州南华县有座端相寺,当时县尉李蕴到寺里例行巡捡,偶然看见比丘尼房中的地面有一处一丈左右见方特殊高,怀疑她藏着东西,就让人挖掘了几尺深,挖出一个瓦瓶,用木盘子盖着。打开一看,有颅骨带着颧骨及下颌骨两片,长八寸,囟门裂开的缝隙贯通颅骨顶,能容得下头钗,就像合在一起的筒瓦,下面整齐像用刀截断的,整个头骨光莹如洁白的牙齿。李蕴猜测是比丘尼所生孩子的头骨,就毁了这头骨。

中书舍人崔嘏的弟弟崔暇,娶的女子是李家的,李当曹州刺史。结婚那天李让兵马使国邵南张罗办理障车事项,后来国邵南困了睡觉,忽然梦见崔暇与李家女子同在一间厅中。女子立在床西,崔暇在床东,女子拿红笺题诗一首,笑着递给崔暇。崔暇就朗颂诗说:“莫以贞留妾,从他理管弦。容华难久驻,知得几多年。”国邵南做这梦后才过了一年,崔暇的妻子就死了。

【参考文献】《太平广记·二百七十九卷》:‘中书舍人崔暇弟嘏,娶李续女。李为曹州刺史,令兵马使国邵南勾当障车。后邵南因睡,忽梦崔、女在一厅中,女立于床西,崔嘏在床东。女执红笺,题诗一首,笑授嘏,嘏因朗吟之。诗言:“莫以贞留妾,从他理管弦。容华难久驻,知得几多年。”梦后才一岁,崔嘏妻卒。’

宋王谠《唐语林》云:“元和时崔嘏舍人与施肩吾同榜,肩吾寒进,嘏瞽一目。曲江宴赋诗,肩吾云:‘去古成叚,著虫为蝦(打字者:虾,谐音‘瞎’),二十九人及第,五十七眼看花’。”打字者注:文中的‘寒进’,今称之为‘探肩’。

李正己,本名李怀玉,是侯希逸的内弟。侯希逸镇守淄青,任命李怀玉为兵马使。很快有流言蜚语流传,侯希逸大怒,把李怀玉关进牢里,将绳之以法。李怀玉抱冤无处可诉,于是在狱中用石块堆成佛像,默默地期待冥冥中的福报。当时接近祭祖的日子,心里羡慕同僚,叹息着睡觉了。觉得有人在头上对他说:“李怀玉,你富贵的时侯到了。”当时就惊醒了,四处看看不见人。天还黑着,李怀玉觉得很奇怪。又睡,又听见人对他说:“你看墙上有黑乌鸦乱叫,就是你富贵之时。”又醒了,还是不见人。过了一会,天有了曙色,忽然有黑乌鸦几十只像麻雀,飞集墙上乱叫。当即听到三军人马呼唤,赶走了侯希逸,弄坏锁链释放李怀玉,扶持他担任代理节度使。

我段成式见到台州乔庶说的这件事,乔庶原先在东平任官,亲眼看见这事。

【参考文献】《旧唐书·卷一百二十四·列传第七十四》:“李正己,高丽人也。本名怀玉,生于平卢。乾元元年,平卢节度使王玄志卒,会有敕遣使来存问,怀玉恐玄志子为节度,遂杀之,与军人共推立侯希逸为军帅。希逸母即怀玉姑也。后与希逸同至青州,累至折冲将军,骁健有勇力。宝应中,众军讨史朝义,至郑州。回纥方强暴恣横,诸节度皆下之,正己时为军候,独欲以气吞之。因与其角逐,众军聚观,约曰:“后者批之。”既逐而先,正己擒其领而批其背,回纥尿液俱下,众军呼笑,虏惭,由是不敢为暴。节度使侯希逸即其外兄也,用为兵马使。正己沉毅得众心,希逸因事解其职,军中皆言其非罪,不当废。会军人逐希逸,希逸奔走,遂立正己为帅,朝廷因授平卢淄青节度观察使、海运押新罗渤海两蕃使、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青州刺史,赐今名。寻加检校尚书右仆射,封饶阳郡王。”《新唐书·卷一四四·侯希逸传》:“希逸始得青,治军务农有状。后稍怠肆,好畋猎,佞佛,兴广祠庐,人苦之。夜与巫家野次,李正己因众怨闭阖不内,遂奔滑州。召还,检校尚书右仆射,知省事。大历末,封淮阳郡王。建中二年,迁司空。未及拜,卒,年六十二,遗敕其子上还前后实封,赠太保。”

河南少尹韦绚,小时候,曾经在夔州江岸见到一个奇怪的虫子。刚开始还以为是荆棘针一枝,随从的人吃惊地说:“这虫子有灵,不可冒犯它。有可能招来风雷。”韦绚让人试着跺脚惊吓那虫子,虫子伏在地上就像消失了,仔细看在地上像石头文脉。过了好久,渐渐起来复原。每个刺上有一个爪。忽然进入草里迅速跑了。快得就像射出的箭,竟不知是什么东西。

居住在永宁里的王宰相王涯家的三件怪事:淘米工匠苏润,本是王家的厨工,到了荆州大家才知道,就问王家出没出过预示凶兆的事,厨工说王家宅南有一眼井,每到夜间经常有沸腾汹涌的声音,白天去看,有时看见铜盆,有时看见银熨斗,井水腐臭不能饮用。另外王涯内斋有张禅床,是用柘木及蚕丝绳做的,做工极为精巧,无缘无故散架子了,各聚一堆,王涯觉得十分厌恶,就让人丢进灶里烧了。再就是王涯的长子孟博,早晨起来,看见堂屋地上有几滴凝了的血,顺着血迹跟踪到大门才没有了,孟博急忙让人铲掉,王涯开始并不知这事,没过几个月就遇到了大难。

许州有一名老僧人,从四十岁已后,每次熟睡都会打呼噜像吹笙,好像是乐曲。许州的艺人趁他睡觉,就把他打呼噜的声韵记录成乐谱,按照乐谱演奏管、弦乐器,都合乎古乐曲节奏。僧人醒了自己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

荆州有个人叫魏溪,好吃白鱼,天天让仆人去买,有时买不到,就会遭到责打。有一天,仆人没买到鱼,就问打猎的人上哪里能打到鱼,猎人骗他说:“我刚才打鱼,用网打到一只麝,因为打渔而得到麝,奇怪不奇怪？”仆人就按猎人要的价钱买下了麝,并把事情详细地告诉魏溪。魏溪高兴地说:“真的是这样,这麝可能有灵。”因而就把麝放在榻上,黑夜白天点着香火供奉。经过几年痴心不改,还真有些预示吉凶的灵验。魏溪的友人厌恶魏溪的行为,趁他外出,把麝煮上吃了,也没见有什么灵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