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朱第七

原文
杨朱游于鲁舍于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茎奚益于子孙”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敛则己施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若实名贫伪名富”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于首阳之山伪之辩如此其省也

注释

杨朱--战国初思想家又称为杨子阳子居阳生魏国人主张“贵生”“重己”“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孟子说他“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张湛注“言不专美恶于己

君盈则己降君览则己施--张湛注“此推恶于君也

曰--以下仍为杨朱之言

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杨伯峻“尧以天下让许由事又见庄子·逍遥游篇舜让天下于善卷亦见庄子·逍遥游篇盗跖篇

孤竹君--杨伯峻御览四二四类聚二十一引并无‘君’字是也

译文

杨朱到鲁国游览住在孟氏家中孟氏问他“做人就是了为什么要名声呢”杨朱回答说“要以名声去发财”孟氏又问“已经富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杨朱说“为做官”孟氏又问“已经做官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杨朱说“为了死后丧事的荣耀”孟氏又问“已经死了还为什么呢”杨朱说“为子孙”孟氏又问“名声对子孙有什么好处”杨朱说“名声是身体辛苦心念焦虑才能得到的伴随着名声而来的好处可以及于宗族利益可以遍施乡里又何况子孙呢”孟氏说“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廉洁廉洁就会贫穷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谦让谦让就会低贱”杨朱说“管仲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yín乱他也yín乱国君奢侈他也奢侈意志与国君相合言论被国君听从治国之道顺利实行齐国在诸侯中成为霸主死了以后管仲还是管仲田氏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富有他便贫苦国君搜括他便施舍老百姓都归向于他他因而占有了齐国子子孙孙享受至今没有断绝像这样真实的名声会贫穷虚假的名声会富贵”杨朱又说“有实事的没有名声有名声的没有实事名声这东西实际上是虚伪的过去尧舜虚伪地把天下让给许由善卷而实际上并没有失去天下享受帝位达百年之久伯夷叔齐真实地把孤竹国君位让了出来而终于失掉了国家饿死在首阳山上真实与虚伪的区

就像这样明白

原文
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馀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住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注释

齐--定限

弭--除去

逌然--音 yóu(由)舒适自得貌介--微小

厌--通“餍”吃饱引申为满足

偊偊--独行貌顺--集释“‘顺’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元本世德堂本并作‘慎’意林引同”顺通慎

当身--俞樾“‘当身’乃‘当生’之误下云‘死后之名非所取也’‘当生’与‘死后’正相对下文云‘且趣当生奚遑死后’是其证

劝--集释“北宋本汪本四解本‘劝’作‘观’今依吉府本道藏白文本世德堂本正

译文

杨朱说“一百岁是寿命的极限能活到一百岁的一千人中难有一人即使有一人他在孩童与衰老糊涂的时间几乎占去了一半时间再去掉夜间睡眠的时间去掉白天休息的时间又几乎占去了一半加上疾病痛苦失意忧愁又几乎占去了一半估计剩下的十多年中舒适自得没有丝毫顾虑的时间也没有其中的一半那么人生在世又为了什么呢有什么快乐呢为了味美丰富的食物吧为了悦耳的音乐与悦目的女色吧可是味美丰富的食物并不能经常得到满足悦耳的音乐与悦目的女色也不能经常听得到与玩得到再加上要被刑罚所禁止被赏赐所规劝被名誉所推进被法网所阻遏惶恐不安地去竞争一时的虚伪声誉以图死后所留下的荣耀孤独谨慎地去选择耳朵可以听的东西与眼睛可以看的东西爱惜身体与意念的是与非白白地丧失了当时最高的快乐不能自由自在地活一段时间这与罪恶深重的囚犯所关押的一层又一层的牢笼又有什么区别呢上古的人懂得出生是暂时的到来懂得死亡是暂时的离去因而随心所欲地行动不违背自然的喜好不减少今生的娱乐所以不被名誉所规劝顺从自然本性去游玩不违背万物的喜好不博取死后的名誉所以不被刑罚所牵连名誉的先后寿命的长短都不是他们所考虑的

原文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

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

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逢死后

注释

贱非所贱--张湛注“皆自然尔非能之所为也”杨伯峻“‘故生非所生’诸‘所’字下疑皆脱‘能’字此数语紧承‘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能也’而言细绎张注及下文卢解似其所见本俱有‘能’字

齐贵齐贱--张湛注“皆同归于自然”卢重玄解“贤愚贵贱臭腐消灭皆形所不自能也不自能则含生之质未尝不齐

译文

杨朱说“万物所不同的是生存所相同的是死亡生存就有贤有愚有贵有贱这是不同的死亡就有腐烂发臭消失灭亡这是相同的即使是这样贤愚与贵贱也不是人所能办到的腐臭消灭也不是人所能办到的所以生不是人所能生死不是人所能死贤不是人所能贤愚不是人所能愚贵不是人所能贵贱也不是人所能贱然而万物的生与死是一样的贤与愚是一样的贵与贱也是一样的活十年也是死活百年也是死仁人圣人也是死凶人愚人也是死活着是尧舜死了便是腐骨活着是桀纣死了也是腐骨腐骨是一样的谁知道它们的差异呢姑且追求今生哪有工夫顾及死后

原文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邮以放饿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邮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注释

矜清之邮--矜顾惜清白通“尤”介夷过于清白指周武王灭商后伯夷耻之誓不食周粟至饿死于首阳山之事

放--音 fǎng(访)

展季非亡情--展季即展禽名获字季又称柳下惠春秋时鲁国人仕为士师为人正直不阿谀奉承

寡宗--宗宗族寡宗指宗族后代很少

译文

杨朱说“伯夷不是没有欲望但过于顾惜清白的名声以至于饿死了展季不是没有人情但过于顾惜正直的名声以至于宗人稀少清白与正直的失误就像他们两人这样

原文
杨朱曰“原宪窭于鲁子贡殖于卫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

注释

原宪窭于鲁--原宪春秋时鲁国人一说为宋国人字子思亦称

原思孔子弟子性狷介住草棚穿破衣子贡曾嘲笑他孔子为鲁司寇以原宪为家邑宰音 jù(据)张湛注“贫也

子贡殖于卫--子贡姓端末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卫国人指货殖经商

译文

杨朱说“原宪在鲁国十分贫穷子贡在卫国经商挣钱原宪的贫穷损害了生命子贡的经商累坏了身体”“那么贫穷也不行经商也不行怎样才行呢”答“正确的办法在于使生活快乐正确的办法在于使身体安逸所以善于使生活快乐的人不会贫穷善于使身体安逸的人不去经商

原文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难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不设明器也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奈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行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注释

牺牲--古代祭祀所用牲畜的通称

晏平仲--即晏婴字平仲春秋时齐国大夫

阏--音 è(厄)阻塞

椒兰--花椒和兰草都很香

颤--张湛注“鼻通曰颤

废虐--张湛注“废大也释文“废虐毁残也

熙熙然--释文“纵情欲也

录--检束

戚戚然--忧惧貌

瘗--音yì(意)埋葬

衮衣--古代皇帝及上公的礼眼椁--棺外的套棺

译文

杨朱说“古代有句话说‘活着的时候互相怜爱死了便互相抛弃’这句话说到底了互相怜爱的方法不仅仅在于感情过于勤苦的能使他安逸饥饿了能使他吃饱寒冷了能使他温暖穷困了能使他顺利互相抛弃的方法并不是不互相悲哀而是口中不含珍珠美玉身上不穿文彩绣衣

祭奠不设牺牲食品埋葬不摆冥间器具晏婴向管仲询问养生之道管仲说‘放纵罢了不要壅塞不要阻挡’晏婴问‘具体事项是什么’管仲说‘耳朵想听什么就听什么眼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鼻子想闻什么就闻什么嘴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身体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意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耳朵所想听的是悦耳的声音却听不到就叫做阻塞耳聪眼睛所想见的是漂亮的颜色却看不到就叫做阻塞目明鼻子所想闻的是花椒与兰草却闻不到就叫做阻塞嗅觉嘴巴所想说的是谁是谁非却不能说就叫做阻塞智慧身体所想舒服的是美丽与厚实却得不到就叫做抑制舒适意念所想做的是放纵安逸却做不到就叫做抑制本性凡此种种阻塞都是残毁自己的根源清除残毁自己的根源放纵情欲一直到死即使只有一天一月一年十年这就是我所说的养生留住残毁自己的根源检束而不放弃忧惧烦恼一直到老即使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是我所说的养生’管仲又说‘我已经告诉你怎样养生了送死又该怎样呢’晏婴说‘送死就简单了我怎么跟你说呢’管仲说‘我就是想听听’晏婴说‘已经死了难道能由我吗烧成灰也行沉下水也行埋入土中也行露在外面也行包上柴草扔到沟壑里也行穿上礼服绣衣放入棺椁里也行碰上什么都行’管仲回头对鲍叔黄子说‘养生与送死的方法我们两人已经说尽了’”

原文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钟积曲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耽于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肾海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注释

子产--即公孙侨公孙成子春秋时政治家郑贵族子国之子名侨字子产郑简公十二年(前 554 年)为卿二十三年(前 543 年)执政

积曲成封--曲酒曲酿酒的发酵剂土堆

望--杨伯峻广雅·释诂至也

悔吝--悔恨

稚齿婑媠--稚齿年少婑媠音 wǒ(我)tuǒ(妥)美好貌指女子

娥姣--美好指女子

弗获--杨伯峻“‘弗’字疑衍或者为‘必’字之误

造--往

诏--告多用于上告下本文是谦同

将--秉承

喻之--杨伯峻“‘喻之当作‘喻若’

忙然--即茫然失意貌

译文

子产任郑国的宰相掌握了国家的政权三年之后好人服从他的教化坏人害怕他的禁令郑国得到了治理各国诸侯都害怕郑国他有个哥哥叫公孙朝有个弟弟叫公孙穆公孙朝嗜好饮酒公孙穆嗜好女色公孙朝的家里收藏的酒达一千坛积蓄的酒曲堆成山离他家大门还有一百步远酒糟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在他被酒菜荒废的日子里不知道时局的安危人理的悔恨家业的有无亲族的远近生死的哀乐即使是水火兵刃一齐到他面前他也不知道公孙穆的后院并列着几十个房间里面都放着挑选来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在他沉湎于女色的日子里排除一切亲戚断绝所有的朋友躲到了后院里日以继夜三个月才出来一次还觉得不惬意发现乡间有美貌的处女一定要用钱财把她弄来托人做媒并引诱她必须到了手才罢休子产日夜为他俩忧愁悄悄地到邓析那里讨论办法“我听说修养好自身然后推及家庭治理好家庭然后推及国家这是说从近处开始然后推广到远处我治理郑国已经成功了而家庭却混乱了是我的方法错了吗有什么办法挽救我这两个兄弟呢请你告诉我”邓析说“我已经奇怪很久了没敢先说出来你为何不在他们清醒的时候用性命的重要去晓喻他们用礼义的尊贵去诱导他们呢”子产采用了邓析的话找了个机会去见他的两位兄弟告诉他们说“人比禽兽尊贵的地方在于人有智慧思虑智慧思虑所依据的是礼义成就了礼义那么名誉和地位也就来了你们放纵情欲去做事沉溺于嗜欲那么性命就危险了你们听我的话早上悔改晚上就会得到俸禄了”公孙朝和公孙穆说“我懂得这些已经很久了做这样的选择也已经很久了难道要等你讲了以后我们才懂得吗生存难得碰上死亡却容易到来以难得的生存去等待容易到来的死亡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你想尊重礼义以便向人夸耀抑制本性以招来名誉我以为这还不如死了好为了要享尽一生的欢娱受尽人生的乐趣只怕肚子破了不能放肆地去喝酒精力疲惫了不能放肆地去淫乐没有工夫去担忧名声的丑恶和性命的危险而且你以治理国家的才能向我们夸耀想用漂亮的词句来扰乱我们的心念用荣华富贵来引诱我们改变意志不也鄙陋而可怜吗我们又要和你辨别一下善于治理身外之物的外物未必能治好而自身却有许多辛苦善于治理身内心性的外物未必混乱而本性却十分安逸

你对身外之物的治理那些方法可以暂时在一个国家实行但并不符合人的本心以我们对身内心性的治理这些方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君臣之道也就用不着了我们经常想用这种办法去开导你你却反而要用你那办法来教育我们吗”子产茫然无话可说过了些天他把这事告诉了邓析邓析说“你同真人住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谁说你是聪明人啊郑国的治理不过是偶然的并不是你的功劳

原文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货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树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逞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厘闻之“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闻之“端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注释

世--后嗣

殊方偏国--殊方异域他乡偏国边远国家

齐土--中土指中原地区

无不必致之--俞樾“下文云‘虽山川阻险涂迳修远无不必之’则此文当云‘无不必致’误衍‘之’字

藩墙--藩篱笆藩墙犹藩篱围墙

住--俞樾“‘住’当为‘数’声之误也黄帝篇‘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张注曰‘住当作数’是其证矣

庑--音 wǔ(武)堂周的廊屋

媵--音 yìng(映)随嫁的人

赋而藏之--俞樾“赋者计口出钱也”“藏犹言葬也礼记·檀弓篇‘葬也者藏也’故葬与藏得相通

禽骨厘--又作禽滑厘禽屈厘战国初人墨子弟子

段干生--王重民御览四百九十三引‘段干生’作‘段干木’当从之”段干木战国初魏国人

译文

卫国的端木叔是子贡的后代依靠他祖先的产业家产达万金不再从事世俗杂务放纵意念去追求享受凡是活着的人所想做的人们心中所想玩的他没有不去做没有不去玩的高墙大院歌台舞榭花园兽囿鱼池草沼甘饮美食华车丽服美声妙乐娇妻艳妾可以与齐国和楚国的国君相比拟至于他的情欲所喜好的耳朵所想听的眼睛所想看的嘴巴所想尝的即使在遥远的地方偏僻的国家不是中原所生产养育的

有搞不到手的东西就像拿自己围墙内的东西一样至于他出去游览即使山河阻险路途遥远没有走不到的地方就像一般人走几步路一样庭院中的宾客每天以百计厨房里的烟火一直不断厅堂里的音乐一直不绝自奉自养之后剩下来的东西先施舍给本宗族的人施舍本宗族剩下来的东西再施舍给本邑里的人施舍本邑里剩下来的东西才施舍给全国的人到了六十岁的时候血气躯干都将衰弱了于是抛弃家内杂事把他的全部库藏及珍珠宝玉车马衣物少妇美女在一年之中全部散尽没有给子孙留一点钱财等到他生病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药物等到他死亡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埋葬用的钱财一国之中受过他施舍的人共同出钱埋葬了他并把钱财都还给了他的子孙禽骨厘听到了这件事“端木叔是个疯狂的人侮辱了他的祖先了”段干生听到了这件事“端木叔是个通达的人德行超过他的祖先了他的行动他的作为一般人觉得惊讶却符合真实的情理卫国的君子们多以礼教自我约束本来就是不可理解端木叔这个人的本心的

原文
孟孙阳问杨朱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间乎

注释

蕲--能“祈”祈求

更--经历

废而任之--放弃努力听之任之

放--音 fǎng(访)

译文

孟孙阳问杨朱说“这里有个人尊贵生命爱惜身体以求不死可以吗”杨朱说“没有不死的道理”孟孙阳又问“以求长寿可以吗”杨朱说“没有长寿的道理生命并不因为尊贵它就能存在身体并不因为爱惜它就能壮实而且长久活着干什么呢人的情欲好恶古代与现在一样身体四肢的安危古代与现在一样人间杂事的苦乐古代与现代一样朝代的变迁治乱古代与现在一样已经听到了已经看到了已经经历了活一百年还嫌太多又何况长久活着的苦恼呢”孟孙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早点死亡就比长久活着更好那么踩剑锋刀刃入沸水大火就是满足愿望了”杨子说“不是这样的已经出生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心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直到死亡将要死亡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尸体该放到哪里就到哪里一直到消失一切都放弃努力一切都听之任之何必在人间考虑早死与晚死呢

原文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

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注释

偏枯--一般指半身不遂本文指劳累成疾

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张湛注“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

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张湛注“禹翟之教忘己而济物也

译文

杨朱说“伯成子高不肯用一根毫毛去为他人谋利益抛弃了国家隐居种田去了大禹不愿意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谋利益结果全身残疾古时候的人要损害一根毫毛去为天下谋利益他不肯给把天下的财物都用来奉养自己的身体他也不愿要人人都不损害自己的一根毫毛入人都不为天下人谋利益天下就太平了”禽子问杨朱说“取你身上一根汗毛以救济天下你干吗”杨子说“天下本来不是一根汗毛所能救济的”禽子说“假使能救济的话干吗”杨子不吭声禽子出来告诉了盂孙阳孟孙阳说“你不明白先生的心请让我来说说吧有人侵犯你的肌肉皮肤便可得到一万金你干吗”禽子说“干”孟孙阳说“有人砍断你的一节身体便可得到一个国家你干吗”禽子沉默了很久孟孙阳说“一根汗毛比肌肉皮肤小得多肌肉皮肤比一节身体小得多这十分明白然而把一根根汗毛积累起来便成为肌肉皮肤把一块块肌肉皮肤积累起来便成为一节身体一根汗毛本是整个身体中的万分之一部分为什么要轻视它呢”禽子说“我不能用更多的道理来说服你但是用你的话去问老聃关尹那你的话就是对的了用我话去问大禹墨翟那我的话就是对的了”孟孙阳于是回头同他的学生说别的事去了

原文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天下之恶归之桀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禅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鮌治水土绩用不就殛诸羽山禹纂业事仇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

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

注释

商钧--又作商均舜之子

天人--天子穷毒--困穷苦毒

鮌--同鲧传说为禹的父亲因治水未成被舜杀死在羽山

殛--音 jí(极)诛戮

纂业事仇--纂通“缵”音 zuān继承指杀父之仇人即舜

胼胝--音 pián(骈)zhī(支)老茧

绂冕--音 fú(弗)miǎn(免)绂为古代作祭服的蔽膝冕为古代帝王的礼帽这里泛指祭服

邵公不悦--史记·周本纪“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管叔及群弟流言于国”又史记·周本纪“初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列子所记与此不完全相同

诛兄放弟--诛流放史记云诛管叔放蔡叔

伐树于宋--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魑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

削迹于卫--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适卫卫灵公“致粟六万”不久有人在灵公前说孔子坏话灵公便派兵仗在孔子住宅中出入以威胁孔子“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日去卫”其后一度被用但“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又离开了卫国

穷于商周--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由卫适陈过匡因孔子状似阳虎匡人以为阳虎至遂拘孔子商周不知在何处

围于陈蔡--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欲往陈蔡大夫便派徒役围孔子于野孔子“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

季氏--即季孙氏春秋战国时鲁国掌握政权的贵族鲁桓公少子季友的后裔

阳虎--鲁国季氏家臣事季平子

天民--有道之民但后面的天民又指天子遑遽--惊惧慌张

虽称之弗知--俞樾“上文言舜孔曰‘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则此言桀宜云‘虽毁之不知虽罚之不知’‘毁之’对‘称之’言‘罚之’对‘赏之’言方与下文‘彼四圣虽美之所归彼二凶虽恶之所归’文义相应‘称之赏之’是美之所归也‘毁之罚之’是恶之所归也今涉上文而亦作‘称之’义不可通矣

译文

杨朱说“天的美名归于舜周公孔子天下的恶名归于夏桀商纣但是舜在河阳种庄稼在雷泽烧陶器四肢得不到片刻休息口腹得不到美味饭菜父母不喜欢他弟妹不亲近他年龄到了三十岁才不得不先报告父母就娶妻等到接受尧的禅让时年龄已经太大了智力也衰弱了儿子商钧又无能只好把帝位让给禹忧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穷困苦毒的人鮌治理水土没有取得成绩被杀死在羽山禹继承他的事业给杀父的仇人做事只怕荒废了治理水土的时间儿子出生后没有时间给他起名字路过家门也不能进去身体惟悴手脚都生了茧子等到他接受舜让给他的帝位时把宫室盖得十分简陋却把祭祀的礼眼做得很讲究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忧愁辛苦的人武王已经去世成王还很年幼周公行使天子的权力邵公不高兴几个国家流传着谣言周公到东方居住了三年杀死了哥哥流放了弟弟自己才保住了生命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危险恐惧的人孔子懂得帝王治国的方法接受当时各国国君的邀请在宋国时曾休息过的大树被人砍伐在卫国时一度做官却又被冷落在商周时被拘留监禁在陈国与蔡国之间被包围绝粮又被季氏轻视被阳虎侮辱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有道贤人中惊惧慌张的人所有这四位圣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一天的欢乐死了后却有流传万代的名声死后的名声本来不是实际生活所需要的即使称赞自己也不知道即使奖赏自己也不知道与树桩土块没有什么差别了夏粱凭借历代祖先的资本占据着天子的尊贵地位智慧足以抗拒众臣威势足以震动海内放纵耳国所想要的娱乐做尽意念想做的事情高高兴兴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安逸放荡的人商纣也凭借历代祖先的资本占据着天子的尊贵地位威势没有任何地方行不通意志没有任何人不服从在所有的宫殿中肆意淫乱在整个黑夜里放纵情欲不用礼义来使自己困苦高高兴兴地一直到被杀这是天子中放肆纵欲的人这二个凶恶的人活着时有放纵欲望的欢乐死了后蒙上了愚顽暴虐的坏名声实际生活本来不是死后的名声所能相比的即使毁谤他也不知道即使惩罚他也不知道这与树桩土块有什么不同呢那四位圣人虽然都得到了美名但辛辛苦苦一直到最后都归于死亡了那两个凶恶的人虽然都得到了恶名但高高兴兴一直到最后也都归于死亡了

原文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箠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汗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注释

芸--通“耘”除草

而群--王重民类聚九十四引上‘而’字作‘为’疑作‘为’者是也”王叔岷御览八三三事文类聚·后集二九中天记五四引‘而群’亦并作‘为群’王说是也

荷箠--荷著 hè(贺)箠(chuí)即棰鞭子

其极远也--王叔岷说苑·政理篇金楼子·立言下篇‘其’下并有‘志’字当从之下文‘何则其音疏也’‘志’匀‘音’对言

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黄钟大吕古代音律十二律中的前二律这里作为十二律的代称十二律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陶鸿庆云“‘奏’当为‘凑’会合也

译文

杨朱进见梁王说治理天下就同在手掌上玩东西一样容易梁王说“先生有一妻一妾都管不好三亩大的菜园都除不净草却说治理天下就同在手掌上玩东西一样容易为什么呢”杨朱答道“您见到过那牧羊的人吗成百只羊合为一群让一个五尺高的小孩拿着鞭子跟着羊群想叫羊向东羊就向东想叫羊向西羊就向西如果尧牵着一只羊舜拿着鞭子踉着羊羊就不容易往前走了而且我听说过能吞没船只的大鱼不到支流中游玩鸿鹊在高空飞翔不落在池塘上为什么它们的志向极其远大黄钟大吕这样的音乐不能给烦杂凑合起来的舞蹈伴奏为什么它们的音律很有条理准备做大事的不做小事要成就大事的不成就小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原文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已来三十余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耳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译文

杨朱说“太古的事情已经完全消灭了谁把它记载下来的呢三皇的事迹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五帝的事迹好像明白又好像在梦中三王的事迹有的隐藏了有的显示出来一忆件事中未必知道一件当世的事情有的听说了有的看见了一万件中未必明了一件眼前的事情有的存在着有的过去了一千件中未必明了一件从太古直到今天年数固然计算不清但自伏羲以来三十多万年贤人与愚人好人与坏人成功的事情与失败的事情对的事情与错的事情没有不消灭的只是早晚快慢不同罢了顾惜一时的毁谤与赞誉使自己的精神与形体焦的痛苦求得死后几百年中留下的名声怎么能润泽枯槁的尸骨这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

原文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从利逃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

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

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之物者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注释

人肖天地之类--张湛注“肖似也类同阴阳性禀五行也”五行木火土金水

趋走不足以从利逃害--趋走释名“徐行曰步疾行曰趋疾趋曰走”从利逃害集释“本作‘逃利害’今从敦煌斯七七七六朝写本订正

以为养--集释“各本‘养’下有‘性’字今从敦煌斯七七七六朝写本残卷删

不得而去之--集释“北宋本汪本秦刻卢解本世德堂本留作‘不得不去之’俞樾曰当作‘不得而去之’……俞说是也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吉府本正作‘而’今订正

虽全生--集释“各本‘生’下有‘身’字今从敦煌斯七七七六朝残卷删

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之物--集释“各本无此十四字今从敦煌残卷增

译文

杨朱说“人与天地近似一类怀有木火土金水五行的本性是生物中最有灵性的但是人啊指甲牙齿不能很好地守卫自己肌肉皮肤不能很好地捍御自己快步奔跑不能很好地得到利益与逃避祸害没有羽毛来抵抗寒冷与暑热一定要利用外物来养活自己运用智慧而不依仗力量所以智慧之所以可贵以能保存自己为贵力量之所以低贱以能侵害外物为贱然而身体不是我所有的既然出生了便不能不保全它外物也不是我所有的既然存在着便不能抛弃它身体固然是生命的主要因素但外物也是保养身体的主要因素虽然要保全生命却不可以占有自己的身体虽然不能抛弃外物却不可以占有那些外物占有那些外物占有自己的身体就是蛮横地把天下的身体属于己有蛮横地把天下之物属于己有不蛮横地把天下的身体属于己有不蛮横地把天下之物属于己有的大概只有圣人吧把天下的身体归公共所有把天下的外物归公共所有大概只有至人吧这就叫做最崇高最伟大的人

原文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民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腃急一朝处以柔毛绨幕荐以梁肉兰橘心㾓体烦内热生病矣鲁之君与田父侔地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此类也’”

注释

遁民--集释“‘民’本作‘人’敦煌残卷作‘民’”王重民“‘人’应作‘民’宋本未回改唐讳”杨伯峻“王说是今从之改正

啜菽茹藿--菽豆类豆叶

腃急--腃(juàn)紧缩

绨--丝织物的一种

梁肉兰橘--梁通“粱”梁肉指精美的膳食兰橘--香美的橘子这里指香美的水果

㾓--音 yuān(渊)忧郁

商--指春秋时的宋国为商代的后裔故称侔地--侔相等侔地同等地种地

缊黂--音 yùn(韵)fén(坟)麻絮衣

东作--古代五行学说以东方为木为春东作即春天农作

隩--音 yù(遇)又读 ào(奥)

绵纩--绵丝绵音 kuàng(矿)絮衣服用的新丝棉绵纩指丝棉

戎菽--胡豆

甘枲茎芹萍子--枲音 xǐ(徙)即麻小芹菜萍子蒿子有青蒿白蒿数种

乡豪张湛注“乡豪里之贵者

译文

杨朱说“百姓们得不到休息是为了四件事的缘故一是为了长寿二是为了名声三是为了地位四是为了财货有了这四件事便害怕鬼神害怕别人害怕威势害怕刑罚这叫做逃避自然的人这种人可以被杀死可以活下去控制生命的力量在自身之外不违背天命为什么要羡慕长寿不重视尊贵为什么要羡慕名声不求取权势为什么要羡慕地位不贪求富裕为什么要羡慕财货这叫做顺应自然的人这种人天下没有敌手控制生命的力量在自身之内所以俗话说‘人不结婚做官情欲便丢掉一半人不穿衣吃饭君臣之道便会消失’周都的谚语说‘老衣可以叫做坐在那里死去’早晨外出夜晚回家自己认为这是正常的本性喝豆汁吃豆叶自己认为这是最好的饮食肌肉又粗又壮筋骨关节紧缩弯曲一旦让他穿上柔软的毛裘和光润的绸绨吃上细粮鱼肉与香美的水果就会心忧体烦内热生病了如果宋国和鲁国的国君与老农同样种地那不到一会儿也就疲惫了所以田野里的人觉得安逸的田野里的人觉得香美的便说是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过去宋国有个农夫经常穿乱麻絮的衣服并只用它来过冬到了春天耕种的时候自己在太阳下曝晒不知道天下还有大厦深宫丝棉与狐貉皮裘回头对他的妻子说‘晒太阳的暖和准也不知道把它告诉我的国君一定会得到重赏’乡里的富人告诉他说‘过去有以胡豆麻杆水芹与蒿子为甘美食物的人对本乡富豪称赞它们本乡富豪拿来尝了尝就像毒虫叮刺了嘴巴肚子也疼痛起来大家都讥笑并埋怨那

个人那人也大为惭愧你呀就是这样一类人’”

原文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刊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于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注释

蠹--音 dù(妒)蛀虫

悠悠者--忧愁忧伤的人

译文

杨朱说“高大的房屋华丽的衣服甘美的食物漂亮的女子有了这四样又何必再追求另外的东西有了这些还要另外追求的是贪得无厌的人性贪得无厌的人性是阴阳之气的蛀虫忠并不能使君主安逸恰恰能使他的身体遭受危险义并不能使别人得到利益恰恰能使他的生命遭到损害使君上安逸不来源于忠那么忠的概念就消失了使别人得利不来源于义那么义的概念就断绝了君主与臣下都十分安逸别人与自己都得到利益这是古代的行为准则鬻子说‘不要名声的人没有忧愁’老子说‘名声是实际的宾客’但那些忧愁的人总是追求名声而不曾停止难道名声本来就不能不要名声本来就不能作宾客吗现在有名声的人就尊贵荣耀没有名声的人就卑贱屈辱尊贵荣耀便安逸快乐卑贱屈辱便忧愁苦恼忧愁苦恼是违反本性的安逸快乐是顺应本性的这些与实际又紧密相关名声怎么能不要名声怎么能作宾客只是担心为了坚守名声而损害了实际啊坚守名声而损害了实际所担忧的是连危险灭亡都挽救不了难道仅仅是在安逸快乐与优愁苦恼这二者之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