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约词》- 第七十三页 - 全文在线阅读

周邦彦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杭州人。少疏隽有才，元丰二年(1079)入都为太学生。六年献《汴都赋》歌颂汴京形胜与朝廷新法，一命而为太学正。及司马光执政，久不升迁，转徙庐州、荆州教授，溧水知县等职。哲宗亲政召为国子主簿，累官至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等，卒于南京(河南商丘)。有《片玉集》传世。词风清蔚圆融，浑厚和雅。尤精音律，曾主持大晟府工作。对于保存古曲，增演新声贡献甚巨，是婉约词派代表人物之一。

蝶恋花

原文

月皎惊鸟栖不定，更漏将残，辘牵金井^①。唤起两眸清炯炯^②，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徘徊，别语愁难听。楼上阑干横斗柄^③，露寒人远鸡相应。

注释

^①辘：井上的汲水器。金井：井的美称。

^②炯炯：明亮闪光貌。

^③阑干：横斜的样子。斗柄：北斗七星的第五至第七的三颗星像古代酌酒所用的斗把，叫做斗柄。斗柄尚见，谓天未破晓。

评解

这是一首写离情的词。将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表达得历历如绘。破晓时别离情状，缠绵悱恻，写情透骨。别恨如此，遂不知早寒之为苦矣。两人执手相别后，唯见北斗横斜，耳边晨鸡唱晓，内心益觉酸楚。

少年游

原文

并刀如水^①，吴盐胜雪^②，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③，兽香不断^④，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⑤，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⑥。

注释

^①并刀：并州出产的剪刀。如水：形容剪刀的锋利。

^②吴盐：吴地出产的洁白细盐。

^③幄：帐。

^④兽香：兽形香炉中升起的细烟。

^⑤谁行(hánɡ)：谁那里。

^⑥直是：就是。

评解

这首咏调名本意的词作，是他少年居汴时一段爱情生活的剪影。词中的女主人，传说就是京师名角李师师。词用纤笔白描，不加涂饰，而有天成之美。室内的甘浓，室外的凄苦，用低声问一句串过，含情吐媚，便成绝唱。

满庭芳

夏日溧水无想山作^①

原文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②，午阴嘉树清圆^③。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④。人静乌鸢自乐^⑤，小桥外、新绿溅溅^⑥。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⑦。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⑧，来寄修椽^⑨。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⑩，容我醉时眠。

注释

^①溧水：江苏县名。

^②“风老”二句：“老”、“肥”用如使动词，意谓莺雏与梅子在风雨中长大。

^③嘉树：美木。清圆：午日投影树冠，其形清圆。

^④“衣润”句：山城湿气重，衣服须用炉烟熏烘。

^⑤鸢：鹞鹰。这里乌鸢连用，当指乌雀。

^⑥新绿：新涨的绿水。

^⑦拟：打算。

^⑧瀚海：沙漠。这里泛指荒远之地。

^⑨修椽(chuán)：修长的椽子，指燕子筑窝之处。

^⑩簟枕：竹席与枕头。

评解

周邦彦于元祐二年(1087)外放，辗转七年，才当了溧水知县。官卑职小，劳燕东西。这对一个有才干有抱负的人来说，是很苦闷的。词里以谪贬九江司马的白居易自比，流露出很深的隐痛。但说得哀怨，却不激烈。蕴藉深沉，神味隽永，正是典型的片玉风味。

苏幕遮

原文

燎沉香^①，消溽暑^②。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③。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④，久作长安旅^⑤。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⑥。

注释

^①燎：燃。沉香：水沉木制成的薰香。

^②溽暑：盛夏湿热天气。

^③侵晓：破晓，天刚亮。

^④吴门：本为苏州别名，此指古属三吴之地的钱塘(杭州)。

^⑤长安：借指北宋汴京。

^⑥芙蓉浦：长着荷花的水边。

评解

久困京师，为感慨的由头。周邦彦于元丰二年入都，六年为太学正。五岁不升，颇伤沦落。睹池中绿荷，遂念及故乡的荷塘、舟楫与渔郎。乡愁一缕，虚际盘旋。清虚骚雅，确为本色佳制。王国维以为：“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得荷之神理者。”(《人间词话》)

兰陵王

柳

原文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①。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②，谁识京华倦容。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③。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④，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⑤，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注释

^①柳阴直：指隋堤上杨柳排列整齐，阴影很直。烟：即雾。丝丝弄碧：柳条随风飞舞，闪弄其嫩绿的姿色。

^②故国：故乡，亦指旧游之地。

^③梨花榆火催寒食：此次饯别是在梨花盛开的寒食节前。古代寒食节禁火，朝廷于清明赐榆火予百官。

^④迢递：遥远。

^⑤津堠：码头上供瞭望歇宿的处所。

评解

此词以咏柳为题，实则借柳赋别。词凡三叠。一叠写昔时隋堤送别。着重刻画堤柳--这千古离人伤心的见证。中间插入“登临”二句，露出宦情的枨触与浓郁的归心。笔势顿挫，为下文伏线。二叠转写目前。同样的哀弦离席，却轮到自己远行了。“一箭”以下四句：愁舟行太速，苦望人不见等，都是别筵中设想别后的虚摹之笔，章法甚奇。第三叠写别后相思。“斜阳”七字，融情入景，气象苍莽，绮丽中带有悲壮意味，确为词中胜境。“沉思”三句笔力重拙，愈见浑厚。

此词南渡后盛行于杭州，歌场中称为“渭城三叠”，与王维的《阳关曲》齐名。

花犯

咏梅

原文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①。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②。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③。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④见、翠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⑤，黄昏斜照水。

注释

^①冰盘：果盘。燕：通“宴”。指喜得梅子以进酒。

^②篝：熏笼。比喻梅花如篝、雪如被。

^③悴：忧也。

^④相将：行将。翠丸：指梅子。

^⑤潇洒：凄清之意。

评解

这首词借咏梅花，抒发自己萍踪无定、离合无常的慨叹。上片从眼前写起，梅花盛开，风情如旧，忆及去年独赏雪中素梅的雅兴。下片仍从今年写起，人将远行，梅花亦似惜别而坠落。待到梅子熟时，自己身在江上，只能遥想潇洒扶疏的梅影。全词句句紧扣梅花，也句句紧扣自己。人与梅花融为一体，委婉地透露自己多年来落寞的情怀。作者善于从虚幻处着笔，写得曲折含蓄，余味无穷。

夜游宫

原文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低，听几片、井梧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①，书一纸？

注释

^①萧娘：唐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唐人每以“萧娘”作为女子的泛称。

评解

周邦彦词“语工而入律”，为后世词人尊崇；其描写爱情，细腻婉曲，确有独到之处。本词末三句以前，闲闲写来，乍看似无深意，直至卒章点睛，乃觉通篇有情，无一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