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惧恐惧在心念

陈九川录 陈九川(公元1495--1562年)字惟浚号明水江西临川人授太常博士因谏明武宗南巡廷杖五十后又任礼部郎中受诬下狱后复官周游讲学明儒学案卷十九

原文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

译文

明正德十年(公元1515年)九川(惟浚)在龙江首次与先生见面其时先生正与甘泉(湛若水)先生探讨格物学说甘泉先生一再坚持朱熹的见解先生说道“这样就是在心外寻求了”甘泉先生说“若认为寻求物理是外那就把自心看小了”我对朱熹对见解持赞同态度先生接着谈到了孟子•尽心章我听后对先生关于格物的阐释再也没有疑问了后来我闲居家中就格物问题他又一次请教于先生先生回答道“只要能实实在在地用功久而久之自会清楚明白”我小住山中自己抄录了大学古本来读于是觉得朱熹的格物学说不太正确但是先生主张意的所在处是物我觉得这个物字还不够明朗

评析

湛若水(公元1466~1560年)字元明称甘泉先生广东增城人29岁从学于陈献章深得器重视为衣钵传人弘治十八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编修与王阳明交往甚厚二人“共以偈明圣学为事”在仕官之余也和王阳明一样“凡是迹所至兴建书院”传播江门心学嘉靖十九年(1540年)致力于讲学著述

原文
己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先生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工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 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浚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物是一件” 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知是一件” 先生曰“耳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心欲视无耳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其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功夫” 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

译文

明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九川自京都归来在洪都(今江西南昌)再次见到先生先生军务缠身只得抽空给九川讲授首先询问九川近年来用功的情况九川说“近年来领悟到‘明明德’的功夫仅是‘诚意’从‘明明德于夭下’逐步追溯本源只到了‘诚意’上诚意之前为何又有格物致知的工夫后来经过体会我认为意的真诚与否必须先有知觉才可以自颜回‘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尝复行’的话语中能得到说明所以我确信不疑但是其中又怎么多了一个格物致知的工夫我又考虑到我心的灵敏岂能不知意的善恶只是因为被物欲蒙蔽了只有格除物欲才能象颜回一有不善马上会知道于是我怀疑我的功夫是否做反了以至与诚意没有直接联系后来我问于希颜(王守仁弟子)希颜说‘先生主张格物致知是诚意的工夫十分正确’我说‘诚意的功夫到底指什么呢’希颜让我去作深入的思考但我还是不能领悟特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真可惜啊一句话就能说明这个问题你列举的颜回的事正是只要理解身物均是一回事就行了” 九川仍疑惑地问“物在外与身知怎会是一回事” 先生说“耳目口鼻及四肢是人的身体若没有心岂能视心想视若没有耳目口鼻及四肢也不行因此讲没有心就没有身没有身也就没有心从它充盈空间上来说称为身从它主宰上来说称为心从心的发动上来说称为意从心的灵明上来说称为知从意的涉及外来说称为物都是一回事意是不能悬的必须牵涉到事物所以要想诚意就跟随意所在的某件事去‘格’剔除私欲而回归到天理那么良知在这件事上就不会被蒙蔽而能够‘致’了诚意的功夫正在这里” 听了先生这番话九川积存在心中的疑虑终于消除了

评析

阳明先生以“正心”“诚意”来代替“格物”的观点使许多学者仁人深受教益但也遭到一些人的反对这些人认为王阳明的“格物”说只是些主观意念活动只能称为“物格”而不是探索客观事物的“格物”并指责王阳明对大学“格物”的解释即“使事物各得其正”和“为善去恶是格物”违背了大学以三纲本主体以八目为功夫的宗旨

原文
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 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 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曰中庸‘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译文

九川接着又问“甘泉先生最近深信大学的古本他认为格物犹如求道又认为穷理的穷犹如穷巢穴的穷要亲自到巢穴中去因此格物也只是随处体认天理这好象与您的主张逐渐接近了” 先生说“甘泉肯用功所以脑筋转弯也快从前我对他说‘亲民’无须改为‘新’民他也不相信如今他说的‘格物’也基本上正确了但不用把‘物’改成‘理’‘物’字无须改变” 后来当有人这样问陈九川“如今怎么不对‘物’疑虑了”九川回答说中庸上说‘不诚无物’程颐也说‘物来顺应’‘物各付物’‘胸中无物’等等可知‘物’字是古人常用字”后来有一天先生也这样说

评析

甘泉先生(湛若水)心学的形成经历了一个由“宇宙一气”开始经过“理气一体”“道事合一”而最后得出“万事万物莫非心”的结论因此和王阳明一样同属于明代中叶的心学阵营由于受程朱理学影响较深 甘泉先生的修养方法主张立志 除习心和 “随处体认天理”内外并进知行合一下学上达兼顾最后使本心自然流露但在理学本质上和阳明心学一样都主张自我反省自我体验

原文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当自有无念时否” 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 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译文

九川问“这几年因厌恶泛览博观常常想独自静坐以求摒弃思虑念头但是不仅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更觉得心神不宁这是什么原因” 先生说“思虑念头怎么能打消它只能让它归于正统” 九川问“念头是否有没有的时候” 先生说“的确没有无念之时” 九川又问“既然如此因何说静呢” 先生说“静并非不动动也并非不静戒慎恐惧就是念头为何要区分动和静” 九川说“周敦颐为什么又要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呢” 先生说“没有欲念自然会静周敦颐说的‘定’也就是‘静亦定动亦静’中的‘定’‘主’就是指主体戒慎恐惧的念头是活泼的正体现了天机的流动不息这也就是所谓的‘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旦有停息也就是死亡不是从本体发出的念即为私心杂念

评析

“戒慎恐惧”一语出自礼记•中庸历来学者特别是东汉郑玄多从消极防范的意义加以解释王阳明也不例外即认为是谨慎言词如临深渊战战兢兢之意

原文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 曰“伊川恐亦是讥他

译文

九川又问“当用功收敛身心的时候若有声色出现在眼前还如同平常那样去听去看只怕就不为专一了” 先生说“怎么能不想听怎么能不想看除非是死灰槁木耳聋眼瞎之人虽然听见看见了只要心不去跟随它也就行了” 九川说“从前有人静坐他儿子在隔壁读书他却不知道儿子是否在读书程颐赞扬他很能持静这里怎么回事” 先生说“程颐大概是讽刺他

评析

听有声音的音乐的人耳朵会变聋听没有声音的音乐的人耳朵会听得清楚耳朵不聋也听不清楚的人与神明相通达这也许就是专一的功夫吧

原文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译文

九川又问“静坐用功时特别感觉到此心正在收敛但若有事情发生就会间断马上即起个念头到所遇的事上去省察待事情过去后回头寻找原来的功夫依然觉得有内外之分始终不能打成一片” 先生说“这是因为对格物的理解还不够深刻心怎会有内外正如你现在在这里讨论岂会还有一个心在里边照管着这个一心听讲和说话的心就是静坐时的心功夫是一贯的哪里需要又起一个念头人必须在事上磨炼在事上用功才会有帮助若只爱静遇事就会慌乱始终不会有进步 那静时的功夫 表面看是收敛 实际上却是放纵沉沦

评析

心灵上那种真正的宁静是一种境界尽管在品德情操上已经修炼到很精微的程度可是一点也不表露出来这是一种“静”的境界虽然睿智足以洞察一切 却能保持沉默和冷静 一声不响 这也是一种 “静”的境界……

原文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 是日俱有省

译文

后来在洪都时九川又和于中国裳探讨内外的问题于中国裳俩人都说身体本身有内有外但内外都要兼顾功夫无分内外就这个问题三人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是因为后来做功夫的人将它分成内外丧失了本体现在正是要讲明功夫不要分内外这个才是本体的功夫” 这天里大家都有所心得

评析

本体的东西是不能造作的然而可以转化天地万物同在一个空间但本体各不相同人在一起共处追求是相同的行为不同私欲是相同的知识不同这些就是人的本体表现

原文
又问“陆子之学何如” 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 九川曰“看他论学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 先生曰“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见之

译文

九川又问“陆九渊的主张该作如何评价” 先生说“自周敦颐程颢之后也就只有陆九渊了只是稍显粗犷了些” 九川说“看他讲学每篇好象都说到了骨髓上句句如刺入膏肓却看不出他到底粗在何处” 先生说“是的他曾在心上下过功夫这与仅在文义上揣摸仿效的自然不同但只要着意看就有粗的地方这一点用功久了就能认识到

评析

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邀陆九渊到白鹿洞书院讲学陆九渊的讲题是论语中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两句据说听讲的学生感动得流泪朱熹对陆九渊的演说也很满意和赞赏

原文
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 曰“请问如何” 曰“只是致知” 曰“如何致知” 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著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看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译文

明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在虔州九川再次见到先生九川问“最近功夫虽略微掌握些要领但想寻找到一个稳当快乐的地方倒十分困难” 先生说 “你正是要到心上去寻找一个天理 这就是所谓的 ‘理障’此间有一个诀窍” 九川问“诀窍请问是什么” 先生说“它是致知” 九川问“如何致知” 先生说“你的那点良知正是你自己的行为准则你的意念所到之处正确的就知道正确错误的就知道错误不可能有丝毫的隐瞒只要你不去欺骗良知真真切切地依循着良知去做如此就能存善如此就能除恶此处是何等的稳当快乐这些就是格物的真正秘诀致知的实在功夫若不仰仗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关于这点我也是近年才领悟得如此清楚明白的一开始我还怀疑仅凭良知肯定会有不足但经过仔细体会自然会感觉到没有一丝缺陷

评析

格一物理会一事都要穷尽由近及远由浅而深由粗到精博学之审察之慎思之明辨之此四节次第重重而入层层递进朱熹说“穷理穷究得尽得其皮肤是表也见得其奥是里也”意思是说必须经过这样由表及里的认识过程才能得到良知才能存善除恶

原文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 于中起不敢当 先生曰“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 于中又曰“不敢” 先生曰“众人皆有之况在于中却何故谦起来谦亦不得” 于中乃笑受 又论“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虽盗贼亦自知不当为盗唤他作贼他还扭怩” 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内自不会失如云自蔽日日何尝失了” 先生曰“于中如此聪明他人见不及此” 先生曰“这些子看得透彻随他千言万语是非诚伪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说心印相似真是个试金石指南针” 先生曰“人若知这良知诀窍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这里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发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得” 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觉不同此难口说

译文

在虔州的时候陈九川和于中邹宁益一块陪伴着先生先生说“各人的胸中自有一个圣人只因自信心不足自己把圣人给埋没了”先生接着对于中说“你的胸中原本是圣人” 于中连忙站起来说“不敢当不敢当” 先生说“这是你自己所有的为何要推辞” 于中还说“不敢当委实不敢当” 先生说“每个人都有更何况你呢你为什么却要谦让谦让也要不得” 于中于是笑着接受了 先生又说“良知在人身体上不管你怎么样它也泯灭不了比如盗贼他也明白不应该去偷窃说他是贼他也会羞愧而不好意思” 于中说“那只是被物欲给蒙蔽了良知在人的心中不会自己消失仿佛乌云遮住太阳而太阳是不会就此不存在的” 先生说“于中这样聪明别人还未看到这一点” 先生说“把这些道理都理解透了随他万语千言是非真伪一看就会知道相符合的就正确不相符的自然错这与佛教所谓的‘心印’差不多的确是个试金石指南针” 先生又说“人若深谙良知的诀窍任他有多少歪思邪念只要被良知发觉自然会消融有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崇一(欧阳德)说“先生把致良知这一宗旨阐发得淋漓尽致看来此处无法再讲了” 先生说“怎能说得这样随便再用功半年看看会怎样再用功一年看看会怎样功夫越久感觉越不同其间难以言表

评析

王阳明认为良知和知识的关系有两个方面从体用上看良知是本体知识是发用从先天和后天上看良知是先天存在的“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而知识是后天获得的“必待学而能必待虑而知”但欧阳德并不认为良知可以脱离知识而独立存在相反地它们是互为表里“离却天地万物亦无所谓良知”只有将二者合一而论既重本体也讲功夫才能真正求知识存良知

原文
先生问“九川于致知之说体验如何” 九川曰“自觉不同往时操持常不得个恰好此乃是恰好处” 先生曰“可知是体来与听讲不同我初与讲时知尔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这个要妙再体到深处日见不同是无穷尽的”又曰“此‘致知’二字真是个千古圣传之秘见到这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译文

先生问“九川你是如何体验致知的观点的” 九川说“自我感觉与以前不同从前在操持时经常找不到一个恰好处现在感觉到这致知就是恰到好处” 先生说“由此可见体会的与听讲的确实不同当初我给你讲时知道你是随随便便的没有体会到个中滋味就这个绝妙处再作更深的体会每天都有新的认识这是没有止境的” 先生又说“‘致知’二字的确是千古圣贤相传的秘诀理解了‘致知’自能‘百世的俟圣人而不惑’

评析

朱熹用大学“致知在格物”的命题探讨认识领域中的理论问题他强调穷理离不开格物格物才能穷其理物的理穷得愈多知识就愈广由格到致知有一个从积累有渐到豁然贯通的过程但王阳明的“致知”说与朱熹本是一脉相承但又有新的发展主张“致知者诚意之本格物者致知之实”“不本于致知而徒以格物诚意者谓之妄”

原文
九川问曰“伊川说到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处门人已说是泄天机先天致知之说莫亦泄天机太甚否” 先生曰“圣人已指以示人只为后人掩匿我发现耳何故说泄此是人人自有的觉来甚不打紧一般然与不用实功人说亦甚轻忽可惜彼此无益与实用功而不得其要者提撕之甚沛然得力” 又曰“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党然不知则遂沦理”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以居之

译文

九川问“当程颐说到‘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时门人都说他泄露了天机先生的致知学说是不是也过多地泄露了天机” 先生说“圣人早就把致良知告诉了世人只是后人把它隐匿了而我使他重新显露而已怎能说这是泄露天机致知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虽觉察到也不能引起重视因而我向没有切实用功的人说致知他不屑一顾我可惜互相无益处我向切实用功但把握不住要领的人揭示致知他感到获益匪浅” 先生接着说“理解了才明白本无知感觉了才明白本无觉然而不知就会沉沦埋没” 先生又说“与朋友相处彼此间应当少一点规劝指责多一点开导鼓励如此才是正确的”后来他又告诉九川说“和朋友一起探讨学问应该委曲谦让宽厚待人

评析

明代武宗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王阳明提出了“致良知”的观点这是他对自己政治实践的理论总结“致良知”是阳明先生一生中最为得意的理论发明他自称是“千古圣圣相传的一点真骨血”“孔门正法眼藏

原文
九川卧病虔州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 对曰“功夫甚难” 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迟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捍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忘如此廓清亦似无害” 先生曰“何须如此只要在良知上著功夫” 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 先生曰“我这里自有功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功夫断了便蔽其知既断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 九川曰“真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 先生曰“须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 九川问“此功夫却于心上体验明白只解书不通” 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书自然融会若心上不通只要书上文义通却自生意见

译文

在虔州时九川病倒了先生说“关于病这个东西格正也很困难你感觉如何” 九川说“功夫的确很难” 先生说“常保快乐即为功夫” 九川问“我反省自己的念头思虑有时觉得邪妄歪曲有时想去治理天下大事思考到终极时也津津有味达到难分难舍的地步而难以摒弃了这种情况发觉得早还容易去掉发觉迟了就难以排除用力抑制更觉格格不入唯有将念头转移方能把这种现象全部清理出去如此清净思虑似乎也无妨害” 先生说“何必如此只要在良知上下功夫就够了” 九川说“我讲的正是良知还未知的情况” 先生说“我这里自有功夫岂会有不知的现象只因你的功夫间断了你的知就被蒙蔽了既然间断还继续用功就了为何非要如你说的那样” 九川说“几乎是一场恶战虽然明白仍不能扔掉” 先生说“必须有勇气用功久了自会有勇因此孟子说‘是集义所生者’容易取胜就是大贤人” 九川问“这功夫只能在心上体会明白则不能解释书上的文义” 先生说“只用在心上解释心理解了书上的文义自然融汇贯通若心不理解只去解释书上的文义相反只会使人有牵强附会的感觉

评析

阳明先生强调从心上理解书上的文义“吾心之良知”为世界之本体这与先秦思孟学派的“尽心知性知天”南宋陆九渊的“宇即就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理论观点是一脉相承的他把这些观点上升到了心与物心与理的关系这一哲学基本问题的高度

原文
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 先生闻之“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有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着空

译文

有一位下属官员长期听先生的讲学他说道“先生讲说的的确精彩只是文件案件极其繁重没有时间去做学问” 先生听后对他说“我何尝教你放弃文件案件而悬空去讲学你既然需要断案就从断案的事上学习如此才是真正的格物例如当你判案时不能因为对方的无礼而恼怒不能因为对方言语婉转而高兴不能因为对方的请托而存心整治他不能因为对方的哀求而屈意宽容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务烦冗而随意草率结案不能因为别人的诋毁和陷害而随别人的意愿去处理这里所讲的一切情况都是私唯你个人清楚你必须仔细省察克治唯恐心中有丝毫偏离而枉人是非这就是格物致知处理文件与诉讼全是切实的学问如果抛开事物去学反而会不着边际

评析

关于格物致知的功夫王阳明提出了“无事时存养”和“有事时省察”两种方法所谓“有事时省察”强调的是在处世工作中自然而然地按照良知的要求去行事 去贯彻伦理道德 他认为这就是 “真格物”“真实克己”如人走路一样应边走边认边问边走在“事上磨炼”“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工夫乃有益”通过“声色货利”这些日常事务“实地用功”去体认良知

原文
虔州将归有诗别先生云“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先生曰“若未来讲此学不知说‘好恶从之’从个甚么” 敷英在座曰“诚然尝读先生大学古本序不知所说何事及来听讲许时乃稍知大意

译文

陈九川即将离开虔州 向先生写了一首告别诗 “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先生说“你若没来此处讲论良知绝对不理解‘好恶从之’到底从的是什么” 在一旁的敷英接着说“正是这样我曾研读过先生著的大学古本序不懂其中说的是什么在这里经过一段时日的听讲才稍微懂得了其中的大意

评析

世事上善的名赋予善的事物恶的名给予恶的事物是给善者的名愚是给恶者的名但是使善与恶的名完全区别开来即使不能充分反映事物的实际也不致于有太大的误差可见善与恶只不过名份而已

原文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先生曰“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 先生曰“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 问曰“何如” 曰“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业业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只是生的分数多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众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体之知难泯息虽问学克治也只凭他只是学的分数多所以谓之学知利行

译文

于中国裳等人与先生共桌就餐先生说“饮食只是为了补充我身体的营养吃了就要消化若把吃的食物全存积在肚子里就会成为痞病怎么能促进身体的生长发育孔孟之后的学者博闻多记把知识全装在胸中都是患了吃而不消化的痞病” 先生说“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 九川问“为何这样说” 先生说“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它而不让它遭受任何蒙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良知自然常存这也是修习仅是生知的分量大所以称生知安行天下的人在孩提时都具备良知只是障碍遮蔽太多然而那本体的知难以泯灭即便求学克治也只是依循良知仅是学的分量大所以称学知利行

评析

阳明先生认为良知就是“心”是“天理”是一个无形象无方所超时间越古今的绝对它在人心中又是“天地鬼神的主宰”万事万物的生成者因此天下万事万物及其变化都“不出于此心之一理”都统一在良知的基础上这就是“万物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