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是造化的精灵

黄省曾录 黄省曾字勉之号五岳苏州人著有会稽问道录十卷此篇可能录自问录王阳明在浙江讲学时(1522--1527年)黄曾求学于门下明儒学案卷二十五

原文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义即是良知晓得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著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你若执著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执著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如何唤得做义

译文

黄省曾(字勉之)问论语上说‘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此’世间的每件事都要这样吗” 先生说“当然只是要有一个主宰才可也就是良知明白了良知是主宰才不会拘泥固执例如接受别人的馈赠有今天应该接受而改天不该接受的情况也有今天不该接受而改天应该接受的情况你若固执地认为今天该接受的就统统接受或者今天不该接受的就统统拒之门外如此就是‘适’‘莫’了也就不是良知的本体又岂能称作义呢

评析

古人道“天道因则大化则细”意思是说任其自然顺乎人情去做就能成其‘大’任人所为违反自然规律去做所得者就微薄(细)这就是天道

原文
“‘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 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 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译文

有人问诗经三百篇的意思为什么用‘思无邪’这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呢” 先生说“何止诗经三百篇整个六经用这句话都能概括贯通甚至古往今来的一切圣贤的言论一句‘思无邪’也能概括贯通另外还有什么可讲的这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有人就道心人心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率性之谓道’就是道心在其中若添加了一些人的欲望就是人心道心原本无声无臭因此说是‘微’按照人心去做就有许多不安稳之处因此说是‘惟危’” 有人问“在论语孔子说‘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向愚蠢的人讲高深的学问都不能使他们进步若什么都不与他们讲能行吗” 先生说“并非圣人不给他们讲圣人心中忧虑的是世人都不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各不相同所以施行教育时不得不因人(材)施教对于中等水平之下的人即便和他讲性说命他也不会理解如此就需要慢慢去开导启发他

评析

荀子•劝学中说“怀着恶意发问的不要告诉他怀着恶意告诉的不要追问他怀着恶意讲说的不要听取他怀着争强的气势的不要同他辩论所以持礼恭敬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方向言辞和顺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条理面色从容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精义

原文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 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比水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极至处圣人也只如此

译文

有位朋友问道“读书而硬记不住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只要理解了为什么非要记住要知道理解已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本体光明若仅求记住就不能理解若只求理解就不能使自心的本体光明” 有人问论语中的‘逝者如斯’是指自己心性本体活泼泼的吗” 先生说“是的必须每时每刻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活泼才能和江水一样若有片刻的间断就与天地的生机活泼不相似了这是做学问的关键圣人也只能这样子

评析

大自然创造了人类有耳可以听如果不学习那么听得见不如耳聋听不见有眼睛可以看如果不学习那么看得见不如眼瞎看不见有嘴可以说话如果不学习那么会说话不如哑巴说不出话有心可以感知如果不学习那么有感知的心不如纯朴无知由此可见凡是学习并不是为了给人增加点什么而是教人可以通达天性凡能保全天理(良知)而不毁坏它这就是善于学习就是圣人的学习方法

原文
“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逄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 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虽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着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个像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所以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译文

有人就论语“志士仁人章”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只因世人将性命看得过重也不问是否能死一定要委曲地保全性命因而丧失了天理忍心伤害天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若违背了天理就与禽兽无异了即便在世上苟且偷生成百上千年也不过做了成百上千年的禽兽作为学者必须在这些地方看清楚比干龙逄只因他们看得清楚因此他们能成就他们的仁” 有人问论语中有一段‘叔孙武叔毁仲尼’的记载怎么连孔子这样的大圣人也免不了被人毁谤” 先生说“毁谤是从外界来的就是圣人也在所难免人只应注重自身修养若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圣贤纵然世人都毁谤他也不能说倒他将他能怎么样这就如同浮云遮日如何能损坏太阳的光辉若自己是个外貌恭敬庄重内心而空虚无德的人纵然无人说他坏话他隐藏的恶终有一天会暴露无遗因此孟子说‘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来自外界岂能躲避只要能加强自身修养外来的毁誉算得了什么

评析

圣人治理万物不仅仅是保全他们的性命根本的是保全他们的天赋人性天赋的人性保全了精神才能和谐眼睛才能明亮耳朵才能敏感身上三百六十块筋骨才能顺畅他们把天赋的人性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因为天赋的人性中有“良知”“仁义”至于那些毁谤更是与性命无关的外在之物了他们更不会把它放在心上的

原文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译文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说“你若是以厌弃外物的心而去静中寻求相反只会养成骄横怠惰的恶习你若不厌弃外物再到静处去涵养如此就是可以了” 王汝中黄省曾陪先生坐 先生拿扇子给他们“你们用扇子吧” 黄省曾忙站起来答道“不敢” 先生说“圣人的学问不是如此束缚痛苦的不用假装成一副道学的样子” 汝中说“从论语中‘仲尼与曾点言志章’能看出大概” 先生说“正是从这章可看出圣人具有多么宽广博大的胸怀先生询问弟子们的志向子路冉求公西华都很严肃地作了回答而曾点飘飘然根本不把三个人放在眼里独自弹瑟这是何等的狂态当他说志向时不针对老师的问题直接回答口出狂言若是程颐或许早就是一番痛斥孔圣人则一直称赞他这是何等的气魄圣人教育人不是死守一个模式对于狂者就从狂处去成就他对于洁身自爱者就从洁身自爱处去成就他人的才能气质怎么相同

评析

圣人教育人历来主张“有教无类”在孔子的学生中子路本是卞地的平民子贡本是卫国的商人颜涿原来是个大盗颛孙师是个马侩但孔子对他们进行教诲使他们都成了显赫的士人教育好比是磨砺昆仑出产的金属配上铢父之锡让吴越的匠人加工将它铸成剑却不加以磨砺终归不是利剑将它在岩石上磨过后再用很细的黄石磨就会成为锋利的剑了教育和学习就是对人性的磨砺

原文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引是圣学真血脉路”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 侯璧起而对曰“洪亦愿立志” 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 对曰“愿立必为圣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 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不觉悚汗

译文

先生对陆原静说“你在青年时也要注解五经志向也是在博学然而圣人教育人只担心人不能简易他所说的都是简易的办法若以现在的人爱好博学的心来看圣人教育人人的方法好象错了” 先生说“孔子不写他不清楚的事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这正是圣学的真血脉所在”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璧王汝中钱德洪陪先生坐先生看着他们说“大家的学问没有进步主要是由于没有立志” 李侯璧站起身来答道“我也愿意立志” 先生说“说你来立志倒很难但你立的不是一定做圣人的志向” 李侯璧回答说“我愿意立定做圣人的志向” 先生说“你真有做圣人的志向良知就需纯洁明亮良知上若还有别的牵挂就不为必做圣人的志向了” 钱德洪开始听时内心还不服气到最后时不觉自己周身是汗

评析

有人心中立下了事业但事业总难成功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大志只有大事而无大志就象大海上航行只有大船但没有指南针那样只能是茫茫大海中漫漫漂流学习也是如此做大学问不是大志向做圣人才是做学问的大志向志向立得大立得明确功夫才有下手处才能作出真功夫

原文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炼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译文

先生说“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产生了天和地造就了鬼神和上帝所有一切都由它产生任何事物都不可与它相比人若能彻底恢复良知无一丝缺陷自然就会手舞足蹈天地间不知还有什么乐趣可以取代它” 有位朋友在静坐中有所领悟于是跑去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我从前住在滁州时学生们十分重现在知识见闻上辩论我认为这对学问没有大的帮助于是就教他们静坐一时在静中也略有所悟并有一些近效时间一久逐渐产生了喜静厌动陷入枯槁的毛病有的人专注于玄妙的解释和感觉藉以耸人听闻因此我近来只说致良知理解了良知任你去静处体悟去事上磨炼都可以良知的本体原本无动静之分这正是学问的关键针对这个问题从在滁州时到现在我经过再三思索发觉只有‘致良知’这三个字没有问题这如同医生经历过较多病痛方能了解人的病理

评析

农民的成绩是比较种粮的收获商人的成绩是比较生意的盈亏学者的成绩是比较文章的才华士兵的成绩是比较战场上的勇气然而唯有品德操行才是比较公众的天平这个天平就是“良知”无论农乃至官员都在本分之中“致良知”

原文
一友问“功夫欲得此知时时接续一切应感处反觉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觉不见了如何则可” 先生曰“此只认良知未真尚有内外之间我这里功夫不由人急心认得良知头脑是当去朴实用功自会透彻到此便是内外两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由你聪明知解接得来须胸中渣滓浑化不使有毫发沾带始得

译文

有位朋友问“做功夫时我想让这良知没有中断而在应付事物时则感到照顾不过来若去事上周旋又觉得看不见良知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这只是对良知的认识还不够真切仍有内外之分我这个致良知的功夫不能急于求成如果能掌握良知的主宰处并切实地用功自然会体悟透彻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忘掉内外事又怎能不合一呢” 先生又说“如果不能在功夫上领悟良知的关键如何能使心充实而有光辉呢如果想领悟不能仅依靠你的聪明智慧去理解只有净化胸中的污秽使它没有纤毫沾染才行

评析

良知不能呈现是由于外物的蒙蔽被蒙蔽见解就趋于迷途成为蒙蔽的外物有情欲憎恶疏远和亲切也可以成为蒙蔽广博和鄙浅也可以成为蒙蔽好古和悦今也可以成为蒙蔽只有解除了蒙蔽良知才能呈现良知显现心地才能专一而清明

原文
先生曰“‘天命之谓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谓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谓教’道即是教” 问“如何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非只依着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还是你的明师”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译文

先生说“‘天命之谓性’命即性‘率性之谓道’性即道‘修道之谓教’道即教” 问“道为什么就是教” 先生说“道就是良知良知本来是完完全全的正确的就给他个正确的错误的就给他个错误的对错只根据良知这样就不会再有闪失这良知依旧是你的老师” 有人问“在中庸‘不睹不闻’是否指本体‘戒慎恐惧’是否指功夫呢” 先生说“此处应相信本体原是‘不闻不睹’的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未曾在‘不睹不闻’上添加其它的东西若真切地明白这一点也可以说‘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

评析

“戒慎恐惧”不闻不睹正是默识工夫只要人能在闲居独处时努力追求至善就能“致良知”阳明先生强调要以戒慎恐惧为致良知的功夫认为它与“修已以敬”均同属于“内心省察”的修养方法能够使人保持良知本体不受私欲诱惑而昏蔽

原文
“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 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应”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可见人心与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 曰“睡时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译文

有人就“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这句话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良知本来是知道白天和黑夜的” 又问“当人熟睡时良知也就没有知觉吧” 先生说“如果无知为什么一叫就应答呢” 问“良知若是常知的如何会有熟睡时” 先生说“夜晚都要休息这是自然常理夜晚天地一片混沌万物的形状和颜色都消失了人也是看不见听不见什么感官的功能也暂时停止了此时正是良知收敛凝聚的时刻天拂晓万物显现人也能听到声音看到形状颜色感官功能也恢复正常此时正是良知妙用发生的时刻由此可见人心与天体原本是一体的因此孟子说‘上下与天地同流’如今的人夜晚不擅长休息不是沉睡不醒就是连做恶梦” 问“睡觉时如何用功夫” 先生说“白天知道如何用功夫夜晚也就知道如何用功夫白天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晚良知是收敛凝聚的有梦就是先兆” 先生又说“在夜气下发的良知才是良知的本体因为它没有夹杂丝毫物欲学者要想在事物烦忧时仍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评析

古代圣人崇贵夜行而不露形迹是因为他们“通乎昼夜之道”古人对夜形的比喻是很多的说它恍恍惚惚中间似乎有个形象芴芴芒芒中间似乎有个物体幽幽冥冥中间似乎有个精华致达诚信究明事理反反复复而没有形貌

原文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得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译文

先生说“仙家讲虚圣人岂能在虚上再添加分毫的实呢佛教讲无圣人岂能在无上再添加分毫的有呢然而仙家讲虚是从养生上来说的佛教讲无是从脱离生死苦海上来说的他们在本体上又添加这层意思就不是虚无的本色了对本体就有所障碍圣人只是还他一个良知的本色更不会添加其它的意思良知之虚就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就是太虚之无形只要是有相貌形色的都在太虚无形中发生运动从未成为天的障碍圣人仅是顺应良知的作用天地万物皆在我良知的范围内运动又何尝有一物超出良知之外而成为良知的障碍呢

评析

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圣人”的称号历来并非儒家先哲的专利天有华文地有事理半月象刑太阳象德四时为法式度数为节制阴阳是万物生长的气五行是操行功业的象征以五政为道以五音协调善恶以五声为缘故以五味作事物……凡能通晓这些的人都是圣人

原文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到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挠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之气”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译文

有人问“佛教也十分重视心的修养但是它不能用来治理天下这是怎么回事呢” 先生说“我们儒家修养心性未尝离开过事物只是顺应它的自然天性这就是功夫佛教却要杜绝事物将心当成幻相逐渐陷入虚寂中似乎与世间事物毫无关系因此说它不能治理天下” 先生说“孟子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二者的区别极其细微告子仅在不动心上用功夫孟子则直接从心的本来不动处用功夫心的本体原本不动只因为言行有不符合义的心才会动孟子无论心的动与否只管去‘集义’若所行都是义这个心自然就没有可动之处告子仅要此心不动也就是死扣这个心不放如此反把这个心生生不息的根给阻挠了这不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又伤害了心孟子所讲的‘集义’工夫自然可以把这个心修养得充实丰满没有丝毫缺陷心当然能纵横自在生机勃勃这就是所谓的‘浩然之气’” 先生接着说“告子的病根就是他认为性无善无不善性无善无不善这种现点虽无大的弊端但告子把它看得过于呆板如此就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心中有善有恶又多从事物上看就有个物在心外这样就分为两边看了便会出差错无善无不善性原本如此领悟得正是时候只要这一句话就行了再无内外之别告子主张性在心内物在心外可见他对性的认识还不够透彻

评析

治理天下是儒家的目标儒家是入世的而佛教既是入世的更是出世的佛教的最高目标是治理众生的心灵使众生都能了生脱死超出六道轮回进入一个超时空的最理想的世界 治理天下必然导致争夺天下物欲之争又必然导致人心的败坏儒家是企图以“仁”来教化人心再依靠被教化的君子圣人去治理天下这就是“六道轮回”恶性循环而佛教则是用简便的教法引导人们舍弃物欲最终进入一个无物欲的理想世界这就是跳出了“六道轮回”进入一个新的生命循环系统

原文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若草石之类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是一体故五谷禽兽之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译文

朱本思问“人先有虚明灵觉而后才有良知比如草石之类也有良知吗” 先生说“人的良知也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没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为草木瓦石了何止草木瓦石如此天地如果没有人的良知也就不可能成其为天地了天地万物与人原本一体其最精妙的开窍处是人心的一点灵明风雨雷电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本一体所以五谷禽兽等皆可养人药石之类皆可治病只因同为一气所以能够相通

评析

在天上没有比日月再光明的在地上没有比水火再光明的在万物中没有比珠玉再光明的在人伦中没有比礼义再光明的在人性中没有比良知再光明的了玉石皆是自然界中的物体良知(包括礼义)则是天理中的准则物体是依据天理准则而运行变化的天理主宰着天地也主宰着人的心性顺乎天理的主宰就是自然自然是永恒的

原文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个条理便谓之信”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译文

先生游览南镇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中的花树问“先生认为天下没有心外之物比如这株花树它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又有何干” 先生说“你未观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与你的心同样寂静你来欣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颜色就显现出来由此可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有人问“伟大的人与物同为一体大学中为什么又说一个厚薄呢” 先生说“只因为道理自然有厚薄例如人的身是连为一体的如果用手与脚去捍卫脑袋和眼睛难道是非要薄待手和脚吗理当如此同样对禽兽和草木一样有着爱若用草木去饲养禽兽又怎忍得对人和禽兽一样有着爱若宰杀禽兽以奉养亲人祭祀祖先招待客人人心又怎忍得对至亲和路人一样有着爱若只有一箪食一豆羹得到它就能活失去它就会无但又不能同时拯救两个人此时就宁愿弃路人而救至亲人心又怎忍得道理本当如此至于我自己和骨肉至亲更不能分厚此薄彼因为对民的仁及物的爱都从这里产生若此处能忍心则会无所不忍了大学上说的厚薄是良知上自然而有秩序的不可超越这就称为义遵循这个秩序就称为礼明白这个秩序就称为智自始至终坚持这个秩序就称为信” 先生又说“眼睛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颜色作为它的本体耳朵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声音作为它的本体鼻子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气味作为它的本体嘴巴没有本体它就以万物的味道作为它的本体心没有本体它就以天地万物彼此感应中的是非作为它的本体

评析

圣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心存“良知”掌握了“道”他们把苍天作为伞盖把大地作为车子用四时作为驭马让阴阳二仪来驾御乘着白云飞上九霄和天地同为一体物体在天体之间天体与心体同理这个“体”安静地好象不在思索淡泊地好似没感受

原文
问“夭寿不二”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在坐者皆悚然

译文

有人就“夭寿不二”的说法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对于一切声色名利和嗜好都能摆脱殆尽然而若仍有一种贪生怕死的念头存留在心就不能和整个本体融合人的生死之念原本是从生身命根上带来的因此不能轻易去掉如果在此处能识得破看得透这个心的全体才是畅通无阻的这才是尽性至命的学问” 有位朋友问“想在静坐之机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逐一搜寻出来彻底荡涤干净只怕又是割肉疗伤吧” 先生严肃地说“这是我为人治病的药方能完全铲除人的病根即使他的本领再大十几年之后依然用得上如果你不用就收起来不要败坏我的药方” 这位朋友十分惭愧地向先生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先生说“大概这也不是你的错必定是对我的主张略懂一些的学生对你讲的这倒是耽误了你” 其时在座的各位都有所汗颜

评析

人生下来时整个心地都是纯净的安静的与天体没有二致受了外物感触后即产生运动在运动中精神上随之有了反映反映于心便产生了喜爱厌恶欲望杂念人的理智被外物所迷惑渐渐远离了心之本体天性障蔽了良知消失了于是便有了圣人教化人类的愿望和业绩这种教化功夫所向并不是象射线般无限延长而是在沿着一个圆周轨道将人性导向人自身原有的本体之中

原文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又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尘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尘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尘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尘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有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尘尾安在” 一时在坐者皆跃然

译文

有位朋友问当功夫不真切时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的功夫我曾用一句话说尽了现在怎么越说越远连根基都着不了呢” 回答说“致良知是曾经听过但仍需再说清楚” 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还有什么可讲明的良知本清楚明白只要切实用功就行了不肯用功光在语言上说越说越糊涂” 朋友说“我正是希望您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同样需要你自己去探索寻求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讲过去有位禅师别人请教佛法他只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把拂尘藏了起来看他还有什么办法禅师因不能找到拂尘只好空手做出提拂尘的样子我良知学就是启发人的拂尘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提的” 过了一会儿又一位朋友请教用功夫的关键 先生侧过头去看着旁边说“我的拂尘在哪儿” 一时间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评析

首先要搞清一个根本的问题“致良知”并不是向外“致”因为“致良知”的功夫不是在射线上无限伸展而是在圆周上回归自心的本体就象水的澄清那样被搅浑的水和澄清的水都是H2O但是渐浊的水被外物污染了

原文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译文

有人就中庸上的“至诚前知”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产生的奇妙作用就是神它的萌发处就是几具备诚神几的人叫圣人圣人对预知不怎么重现祸福降临即便圣人也在所难免圣人只知晓契机善于应付各种变化良知无前后之分只要能知晓现在的契机就能一了百了若有一个预知的心就为私心即是趋利避害的意思邵雍一定要预先知道一切就是因为他那趋利避害的私心没有彻底铲除

评析

中庸发挥了大学的“诚意正心”的思想提出了‘咱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的新观念认为“圣人”出来就具有“诚”的天性生来就是“诚”的化身

原文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译文

先生说“本体原本就是无知无不知的这好比太阳它未尝有意去照射宇宙间万物但又无物不照射无照无不照原本就是太阳的本体良知本来是无知的如今却要它有知良知本来是无不知的如今却怀疑它有不知这些只因不能完全相信良知罢了” 先生说中庸中的‘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这句话从前看时觉得它玄妙莫测如今看来它原是人人本有的耳原本就聪目原本就明心原本就睿智圣人唯一种才能即‘致良知’普通人不能做到这点只是因为不能致良知这是多么的明白简易啊

评析

古人说太阳和月亮象人类的两只大眼睛一只眼白天睁着一只眼黑夜睁着两眼都把世界照得亮堂堂这就是日月无照无不照的本体属性并不受谁的指使也没个人的偏见和隐私也不要求谁去感激它们的恩德良知的本体就为日月一般的明智对世间万物无知无不知但所知皆在良知之中

原文
“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知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译文

有人问“孔子所谓的‘远虑’周公所谓的‘夜以继日’与迎来送往有什么区别” 先生说“远虑并不是不着边际地去思考只是要存这个天理天理存留于人心中且亘古亘今无始无终天理就是良知万虑千思也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是越思索越精明若不深思熟虑只是随随便便地随事情转良知就变得粗陋了若以为远虑就是在事情上不着边际地思考就不免有毁誉得失私欲掺杂其间也就是迎来送往了周公整夜地思考仅一个‘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认识了这一点周公的气象与迎来送往自有分别

评析

王阳明强调要把戒慎恐惧作为学问的大要认为通过它就可以不使人欲蒙蔽天理良知使“人与道凝”融为一体因此戒慎恐惧也是实现人道合一的关键又是真学问的标志他还认为以戒慎恐惧为致良知的功夫与“修已以敬”均同属于“内心省察”的修养方法具有相同的性质能够保持良知本体不受私欲诱惑而昏蔽

原文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保己是私未忘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译文

有人问“在论语孔子说了‘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这句话朱熹主张是就效验而言的不知是否正确” 先生说“圣人只是一个克己之学说只重视工夫而轻视效验仁者与万物为一体不能与万物一体只因没有忘掉私欲我若能获得全部的仁那么天下都将归于我的仁中也就是‘荒皆在我闼’的意思天下都能做到仁我的仁也在其中了比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仅是自己没有怨恨与‘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相近但是家邦皆无怨我也就在其中了然而这并不是该重视的地方

评析

有怨无怨并不是该重视的地方圣人处世的关键在于“克己”圣人注重克己就是克制自己的私欲和杂念严格自身的状态举止检点自己的言辞语对“克己”做到了“怨”也自然消失了儒家主张“致良知”就是先从“克己”处入手狠下功夫的修养方法

原文
“孟子巧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译文

有人问“孟子主张巧智之说朱熹认为是‘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不知这种理解是否正确” 先生说“三个人(伯夷伊尹柳下惠)固然有力也有巧巧和力并非两回事巧也只在用力处有力而无巧只是空有其力他们三个人若用射箭作比就是一人能步行射一人能骑马射一人能远射他们能射到目标所示处就可以称为力他们能命中目标就可以称为巧然而步行射的不能骑马射骑马射的不能远射各有所长这就是才力各有不同孔子则兼有三个人的长处但他的随和只能达到柳下惠那样的程度他的清高只能达到伯夷那样的程度他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情只能达到伊尹那样的程度未曾再添加什么如果象朱熹说的‘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那么他们的力反而比孔子还多力只是为了对圣智作良好的阐释若明白了圣智的本体是什么自然就能理解了

评析

巧与力不在本体之中而在本体之外受本体发用时便为“良知”之解“良知”中的巧又无余缺之分大小之别只需于“天理”相符就于“良知”有益不受车体发用的巧必然与“良知”背道而驰力甚者其害越多

原文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圣人之知如春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困学功夫亦是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译文

先生说“‘先天而天弗违’因为天即良知‘后天而奉天时’因为良知即天” “良知仅是判别是非的心是非仅是个好恶明白好恶就穷尽了是非穷尽了是非就穷尽了万物的变化” 先生又说“是非两个字是一个大规矩能否灵活应用只能因人而异了” “圣人的良知如同晴空中的太阳贤人的良知如同有浮云的天气愚人的良知如同阴霾的天气虽然他们昏浊清明的程度不同但辨别黑白则是一致的即便在昏黑的夜晚也能隐约看出黑白这是因为太阳的余光还未完全消失在逆境中学习的功夫也只是从这一点光明处去细致鉴察

评析

“良知”象一面镜子其本体中的良知原无差别只是由于受外物俗尘的蒙蔽各人自检克己的修养程度不同其镜子明净程度不同罢了禅宗神秀上座那句著名的偈语正可为我们的座右铭“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常拂试莫使惹尘埃”偈语中强调修禅人要在“常拂拭”上下功夫这与阳明先生致良知的功夫应该是一致的

原文
“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译文

有人问“良知仿佛太阳私欲仿佛浮云浮云虽能遮挡太阳然而也是天上的气应该有的私欲也是人心中应该有的吗”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人称七情七情都是人心应该有的但是需要将良知理解清楚例如阳光它不能总停留在一处无论何处只要有一线光明就全是阳光所在处天空即便布满云雾只要太虚中还能分辨颜色和形式均为阳光不灭处不能仅因为云能遮日就要求天不产生云七情顺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在起作用善恶不能用它来区分但是又不能太执著执著七情都称为欲都是遮蔽良知的当然稍有执著良知就会发觉发觉了就会克除遮蔽恢复本体了能在此处识得破看得清才是简易透彻之功夫

评析

如何在知行上下功夫呢公正就产生光明诈伪就产生蔽塞诚信就产生智慧夸妄就产生惑乱“公正”“诚信”是正行“光明”“智慧”是良知“诈伪”“夸妄”是邪行“蔽塞”“惑乱”是困知

原文
“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译文

有人问“圣人的生知安行是自然就能如此的这是否还需要其他的功夫” 先生说“知行俩字就是功夫唯有浅深易难的差别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的例如孝敬父母生知安行的人只是依从良知切实地去尽孝道学知利行的人只是时刻省察努力依从良知去尽孝道至于困知勉行的人受的遮蔽太多即便想依从良知去尽孝道又会被私欲阻隔因此不能尽孝道这就需要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功夫才能依从良知去尽孝道虽然圣人是生知安行的但他的心里不敢自以为是所以他宁肯做困知勉行人所做的功夫 然而困知勉行的人则想做生知安行的事这能行吗

评析

良知原本是精精明明晶莹透彻的保养良知的人便有自知之明安能明察自己的命运认识自己的人不埋怨别人认识命运的人不埋怨上天事事不怨天尤人全在“克己”上下功夫这就是“圣人”的生知安行

原文
“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圣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译文

有人问“先生曾主张乐是心的本体当碰到重大变故而痛哭时不知这个乐还是否存在” 先生说“唯有痛哭之后才能乐不哭就不会乐了虽然痛哭此心却得到了安慰 因而也就是乐 心的本体并没有因为痛哭而有所改变” 有人问“良知只有一个周文王作卦辞周公旦作爻辞孔夫子作周易为何他们所认识的理各有差别呢” 先生说“圣人怎会呆板地死守旧模式呢同出于良知才是重要的说法有所不同又能妨碍什么呢例如满园的青竹只要枝节相差不多也就是大同了若非要每株竹子的每一枝节高低大小都相等就不能体现造化的妙手了你们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相同其他地方不同无关紧要你们若不肯用功就好比竹笋还未生长又到什么地方去谈论竹子的枝节呢

评析

住在海边的人看见太阳从海上升起住在山里的人看见太阳从山背后升起其实太阳只是一个如果把太阳分作海里的太阳和山里的太阳显然只能说是偏见“良知”只有一个圣人的经典中说来说去都在阐扬天理对圣典研习不深对良知体察不明的人往往在字里行间迷了路径

原文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说“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叟是世间大慈的爷”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叟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叟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个慈父

译文

有乡下父子二人诉讼请先生判案随从欲阻挡他们先生听了他们说的情况但是待先生的话还未讲完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最后和好离去了 柴鸣治进来问道“先生您说了什么就使父子二人很快地悔悟了呢” 先生说“我对他们说虞舜是世上最不孝顺的儿子他的父亲瞽叟是世上最慈祥的父亲” 柴鸣治感到十分惊讶请问为什么 先生说“舜常常自以为是最不孝的因此他能孝瞽叟常常自以为是最慈祥的因此他不能慈爱瞽叟只记着舜是他拉扯养大的而如今舜为什么不让他快乐他不清楚他的心已被后妻迷惑而改变了还自以为能慈爱因此他就更不能慈爱舜总是记着小时候父亲是多么地爱他而如今之所以不爱了只因为自己不能尽孝舜每天想着自己不能尽孝之处因此他就更加孝顺等到瞽叟高兴时他只不过是恢复了心中原本就有的慈爱的本体所以后世之人都称舜是一个古往今来的大孝子瞽叟也就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

评析

什么是真孝什么是大慈圣人有圣人的标准圣人的标准不能低于学士的常礼又不混同于百姓的习俗他们依从的是原本有应该如此的所以圣人君子能以驰骋意志于屋宝宫庭之上以孝良知于后世之楷模

原文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译文

先生说“农夫向孔子请教有关问题孔子未尝先就准备了知识来回答他孔子的内心也是空无一物的但是他从农夫自己知道的是非两方面加以分析农夫的心里也就明白了农夫知道自己的是非便是他原本就有的天然准则圣人虽然聪明怎能随便增减分毫只是他自信心不足孔子稍加分析是非曲直就暴露无遗了若孔子与农夫谈话时心里还保留一点知识也就不能穷尽他的良知而道体将一分为二了

评析

人世茫茫到处都有是与非正确的东西都是正确错的东西总是错的但是正确的东西有时不被接受错的东西却有时得以流行这些无非是世俗的现象但在圣人眼里是与非始终都不会颠倒的

原文
先生曰“‘蒸蒸乂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义以义薰蒸不去正他奸恶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的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译文

先生说尚书上所谓的‘蒸蒸义不格奸’本注主张为象(舜的弟弟)逐渐接近义不至于去做非常奸邪的事舜被征用后象仍每天想去谋杀他还有比这更奸邪的事吗舜只是自己学会自我克治用自我克治去感化象不直接了当地纠正他的奸邪文过饰非这是恶人的常态若要去责备他的过失反倒会激起他的恶性开始时舜使得象要害他也是想让象变好的心太迫切了这就是舜的过错有了这段经历舜终明白功夫只在自身不能去怪罪他人所以最后达到了和谐这就是舜的动心忍性增加自己能力的地方古人的言论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因此记得十分亲切遗传到后世歪曲变通都能符合于人情世故若非自己经历过如何会有他那么多的良苦用心呢

评析

武的成功不论是顺理或背理只要他们顺应了时代就昌盛厉的失败不论是做错事还是做坏事违反了时代就失败自己做善事都不能使别人跟从这只能算是独善自己做巧事却无法使别人效法这只能算是独巧这些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善与巧所以古来只推崇圣人之治而不推崇君王的独治独善的行为不能教化百姓独治的君王不能治理天下

原文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 未达请问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子将妖淫词调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晓无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与风化有益然后古乐渐次可复矣” 曰“洪要求元声不可得恐于古乐亦难复” 先生曰“你说元声在何处求” 对曰“古人制管候气恐是求元声之法”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声却如水底捞月如何可得元声只在你心上求” 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为治先养得人心和平然后作乐比如在此歌诗你的心气和平听者自然悦怿兴起只此便是元声之始‘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本‘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声和声便是制律的本何尝求之于外” 曰“古人制候气法是意何取”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体以作乐我的中和原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去验我的气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候灰管必须定至日然至日子时恐又不准又何处取得准来

译文

先生说“古乐已很长时间未演奏了今天的唱戏与古乐的韵味还比较相似” 德洪不理解于是就这句话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韶乐的九章是虞舜时的乐曲武乐的九章是武王时的乐曲圣人平生的事迹都蕴涵在乐曲中因此有德之人听后就能了解其中的尽善尽美和尽美不尽善之处后世作乐只是谱写一些词调和民风教化毫无关系岂能用来教民向善呢如今要求民风返朴归真把今天的戏曲拿来删除乐曲中所有的妖淫词调只保留忠臣孝子的故事使愚昧的平民百姓都容易理解在无知觉中激发他们的良知如此对移风易俗会有所帮助同时古乐也就逐渐恢复本来面貌了” 德洪说“我连元声(基准音)都找不到要恢复古乐只怕十分困难” 先生说“你认为元声该到哪里去寻找” 德洪答道“古人制造律管来候气这也许是寻求元声的办法” 先生说“若要从葭灰黍粒中寻找元声犹如水底捞月岂能找到元声只能从心上找” 德洪问“在心上如何找呢” 先生说“古人管理天下首先把人培养得心平气和而后才作乐例如在这里吟诗你心平气和地听的人自然会感到愉悦满意这就是元声的起始处尚书•尧典中说‘诗言志’志就是乐之根本‘歌永言’歌就是作乐之根本‘声依永律和声’音律只要与声音和谐一致声音和谐就是制定音律之根本所以怎能到心外去寻找呢” 又问“古人以律管候气的办法又是以什么为依据” 先生说“古人当具备中和的心体后才作乐我的中和本来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与凤凰的鸣叫相谐合只不过是来验证我的气是否真的中和这是制成音律之后的事并不是非要以此为依据才能制成音律如今通过律管来候气必须确定在冬至这天但是当到了冬至子时只恐又不准确又到哪里去找标准呢

评析

古人云“凡音乐都是天地和谐阴阳调和的产物”大乐是人们欢欣喜悦的产物欢欣从平和中产生平和的境界从道中产生天下太平万物安定一切都顺应正道音乐才可以创作完成创作音乐和享受音乐之乐必须节制嗜欲只有嗜欲而不放纵才可以专心从事创作音乐平心静气地欣赏音乐因为真正的音乐全在人们的“良知”中存养

原文
先生曰“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 “孔子气魄极大凡帝王事业无不一一理会也只从那心上来譬如大树有多少枝叶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养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从枝叶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学者学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学那气魄却倒做了

译文

先生说“学问也要经过别人的开导点化然而不及自己所省悟理解的那样能一了百当否则开导点化也没有多大用处” 先生说“孔子的气魄宏伟只要是帝王的事业他都能从心上一一加以体会例如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枝叶也只是从根本上用培养的功夫因此枝繁叶茂并不是从枝叶上用功去培养根本学者向孔子学习若不在心上用功只匆匆忙忙地学那气魄如此只是将功夫做颠倒了

评析

君子的学问从眼耳进入在内心明通内心明通了行动自然公正行为公正了气魄自然宏伟所以君子的学习是用来修整自己的身心平常人的学习往往助长了自身的劣行错误不是出在学习而在功夫的落实处

原文
“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 “今人于吃饭时虽然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宁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琴瑟简编学者不可无盖有业以居之心就不放” 先生叹曰“世间知学的人只有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与人同” 崇一曰“这病痛只是个好高不能忘己尔

译文

先生说“当人犯了错误时若多多在错误上用功夫就好象修补破旧的甑(瓦罐)必定有文过饰非的毛病” 先生说“现在有些人在吃饭时即使无事他的心经常忙乱而不安定只因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先生说“琴瑟与书籍学者不能或缺由于常有事可做心就不会放纵” 先生感叹地说“世间知学的人只要这些毛病不能纠正就不为‘善与人同’了” 崇一接着说 “所谓的毛病 也就是因为好高骛远而不能舍己从人

评析

农民锄草是要除去对庄稼有害的东西圣人的修养是要除去对道德有害的东西思考对道德没有益处的事情这是心的糟粕说出对道德没有助益的话来这是言语中的糟粕做出对道德没有增益的事来是行为上的糟粕这些糟粕都不是心之本体中原有的而是在习俗中沾染的“致良知”的功夫不一定全部放在去除糟粕上而是注重时时统摄身心不使“惹尘埃

原文
“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却有过不及” 先生曰“知得过不及处就是中和” “‘所恶于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先生曰“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章许多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秦学术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说不能穷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译文

有人问“良知本来是中和的如何会有过与不及呢” 先生说“清楚了过与不及也就是中和” “大学中的‘所恶于上’就是良知‘母以使下’就是致知” 先生说“张仪苏秦的谋略也是圣人的资质后代的诸多事业文章诸多的豪杰名家只是学到了张仪苏秦使用过的方法张仪苏秦的学问很会揣摸人情没有哪一点不是切中要害的因此他们的学说不能穷尽张仪苏秦已窥到了良知的妙用处但没有把它用在点子上

评析

孙膑兵法•奇正中说“宇宙的大道理是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到极点必然走向反面”“圆满到极点必然又归回隐没和残缺太阳和月亮就是这样盛极必衰有兴有废相互更替春夏秋冬四季寒来暑往递次交替就是这样”能把握住“良知”的人外部变化而内部不加变化行为或过或不及而心地保持中和赵宣孟救活了在桑树荫下饥饿的人天下人称颂他的仁惠荆国佽非触犯江中的大害没有失去他的勇气天下人称颂他的果敢因此见到小的行止便可论及大的原则过与不及都不在表象上分辨皆在原则下保持中和

原文
或问未发已发 先生曰“只缘后儒将未发已发分说了只得劈头说个无未发已发使人自思得之若说有个已发未发听者依旧落在后儒见解若真见得无未发已发说个有未发已发原不妨原有个未发已发在” 问曰“未发未尝不和已发未尝不中譬如钟声未扣不可谓无既扣不可谓有毕竟有个扣与不扣何如” 先生曰“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既扣时也只寂天寞地

译文

有人就未发已发的问题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只因后世儒者将未发已发分开来讲了所以我只有直接说一个没有未发已发让世人自己思考而有所得若说有一个已发未发听讲的人依然回到后儒的见解上若能真正认识到没有未发已发即使讲有未发已发也没事本来就存在未发已发” 有人问“未发并非不和已发也并非不中例如钟声没敲不能说无 敲了也不能说有 但是 它到底有敲和不敲的分别 是这样的吗” 先生说 “没敲时原本就是惊天动地的 敲了之后也只是寂静无声

评析

音乐也有适中的原则气势太宏大了就会使人心志摇荡气势太微小心志就会空虚一万人调理大钟其音反而杂乱一个人调钟能使钟声与六律相符面对大钟评论音乐敲与不敲本无区别能静心凝听虽未敲响却似闻其音袅袅心不在焉虽已敲动却似闻非闻闻之在身乐之在心心不乐则闻过似非

原文
“古人论性各有异同何者乃为定论” 先生曰“性无定体论亦无定体有自本体上说者有自发用上说者有自源头上说者有自流弊处说者总而言之只是一个性但所见有浅深尔若执定一边便不是了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发用上也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恶的譬如眼有喜时的眼有怒时的眼直视就是看的眼微视就是觑的眼总而言之只是这个眼若见得怒时眼就说未尝有喜的眼见得看时眼就说未尝有觑的眼皆是执定就知是错孟子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概如此荀子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说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只是见得未精耳众人则失了心之本体

译文

有人问“古人谈论人性各有异同到底谁家可作为至论呢” 先生说“性无固定的体论亦无固定的体有就本体而言的有就作用而言的有就源头而言的有就流弊而言的总之说的只是这个性唯看法有深浅罢了若偏执一方就是错误的了性的本体原本无善无不善性的作用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性的流弊原本就是有的一定为善有的一定为恶的例如人的眼睛有喜悦时的眼有愤怒时的眼直视时就是正面看的眼偷看时就是窥视的眼总之只是这个眼睛若看到愤怒时的眼就说从未有喜悦时的眼看到正面看的眼就说从未有窥视的眼这都是犯了偏执一方的过错孟子谈性他是直接从源头上讲的也是说大约如此荀子主张性恶他也是从流弊上说的也不能说完全错误只是认识的还不够精密然而平常人则是丧失了心的本体

评析

孟子说“一般人的本性善良”“人们的学习就是由于他的本性善良”荀子说“本性是天然生就的是学习不来的是举辨不来的”“人的本性本来就没有礼义所以要经过强学才能求得人的本性本来就不懂得礼义所以要经过思考才能懂得那么人的本性就是为此为此”应该说孟子的“性善”说是从本体上讲的荀子的“性恶”说是从发用上讲的

原文
“孟子从源头上说性要人用功在源头上明彻荀子从流弊说性功夫只在未流上救正便费力了” 先生曰“然” 先生曰“用功到精处愈着不得言语说理愈难若着意在精微上全体功夫反蔽泥了” “杨慈湖不为无见又著在无声无息上见了” “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只是人不见耳夜气清明时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时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往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廖就是人消物尽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已上人

译文

有人问“孟子从源头上说性要求人在源头上用功使性明净清澈荀子从流弊上说性仅在末流上用功救正如此就耗费精力了” 先生说“正是这样” 先生说“用功到了微妙的地方愈发不能用言语来表达说理也愈难若在微妙处过分在意整体的功夫反会受到蒙蔽妨碍了” “杨慈湖(杨简陆象山之高足)并不是没有见解他只是执着在无声无息方面理解认识问题” “人在一天时间内把今古世界都重新经历了一遍只是人自己没有感觉到罢了当夜气清明时人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泊恬静这就是羲皇的世界清早人的神清气爽庄严肃穆这就是尧舜的世界中午之前人们礼仪交往气象井然这就是三代的世界中午之后人的神气渐昏往来杂扰这就是春秋战国的世界逐渐天黑万物安息景象寂寥这就是人消物灭的世界学者若能充分信任良知不被气所扰乱便能经常做一个羲皇时代的人

评析

孝经上说“高却不倾危就能长期保持尊贵满却不外溢就能长期保持富足”要能做到这些其实都在微妙处这些微妙的地方好象可以知道又好象不可以知道好象可以看到又好象不可以看到所以智士贤人处心积虑地去探求它开始时就能审察秋毫

原文
薛尚谦邹谦之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叹先生自征宁藩已来天下谤议益众请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业势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重有言先生之学日明故为宋儒争是非者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同志信从者日众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 先生曰“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处诸君俱未道及耳” 诸友请问 先生曰“我在南都以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着些覆藏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 尚谦出曰“信得此过方是圣人的真血脉

译文

薛侃邹守益马子莘王汝止陪先生在坐大家慨叹先生自征讨宁藩以来天下非议诋先生的人与日俱增先生让各位说说其中的原因有的讲先生的功业权势日益显赫因而天下嫉妒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讲先生的学说影响力越来越大因而替宋儒争地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有的说自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后尊崇先生的人越来越多因而天下排挤阻挠的人也越来越卖力 先生说“各位所言相信很有可能存在但就我的感觉各位还没有谈及” 各位都询问于先生 先生说“我在南京以前尚有一些言行不符的表现如今我确信良知的真是真非随手拈来再也不用隐藏着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狂者’的胸襟即便全天下人都讲我言行不符也毫无关系” 恭侃站出来说“有这份自信心才是圣人的真血脉啊

评析

王阳明37岁之后思想上又经过了三次大的飞跃首先是大悟格物致知之旨提出了知行合一之说继而提出了“致良知”之说最后是超狂入圣主张要成圣先要成为狂者然后才能悟道入圣有一次他宴请门人参加者百余人酒至半酣或歌唱或投壶或击鼓或泛舟兴致盎然颇有些狂放不羁任情恣意

原文
先生锻炼人处一言之下感人最深 一日王汝止出游归先生问曰“游何见”对曰“见满街都是圣人”先生曰“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 又一日董萝石出游而归见先生曰“今日见一异事”先生曰“何异”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 盖汝止圭角未融萝石恍见有悟故问同答异皆反其言而进之 洪与黄正之张叔谦汝中丙戌会试归为先生道途中讲学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如何讲得行须做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 洪又言今日要见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见之”对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须是无目人”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见”先生一言翦裁剖破终年为外好高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惧

译文

先生教育指点人时一句话就能感人肺腑 有一天王汝止外出回来先生问他“在外面看到了什么”王汝止答道“我看到满街的人都是圣人”先生说“你看到满街人都是圣人他们看你也是圣人” 又一天董萝石外出回来他对先生说“今天看到一件稀奇事”先生说“什么稀奇事”他答道“我看到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说“这件事太平凡了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因为王汝止毕露锋芒董萝石恍然省悟因此问题相同答案各异先生都是就他们的话而启发他们 钱德洪黄正之张叔谦王汝中于丙戌(公元1526年)在参加会试的归途中纷纷讲授先生的学说有的人相信有的人怀疑先生说“你们扛着一个圣人去给别人讲学人们看见圣人来了都给吓跑了怎么能讲得好呢唯有做一个愚夫笨妇才能给别人讲学” 钱德洪又谈到 如今极容易看出人品的高低 先生说 “怎么见得”钱洪答道 “先生如同泰山在面前 若不知道敬仰 就是没有眼珠的人”先生说“泰山不及平地广阔在平地上又能看到什么”先生这一句话剔除了终年好高骛远的弊病在座的诸位无不有所警惧

评析

王阳明在一次宴请门人狂歌醉饮后当即赋诗曰“肯信良知原不昧从他外物岂能撄老夫今夜狂歌发化作钧天满太清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羞作郑康成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

原文
癸未春邹谦之来越问学居数日先生送别于浮峰是夕与希渊诸友移舟宿延寿寺秉烛夜坐先生慨怅不已“江涛烟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 一友问曰“先生何念谦之之深也” 先生曰“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若谦之者良近之矣

译文

明嘉靖二年的春季(公元1523年)邹谦之来到浙江问学几天之后先生到浮峰送行这天晚上与希渊等几位朋友乘船到延寿寺留宿大家秉烛夜坐先生无限感慨他说道“江水奔腾烟柳飘飞谦之顷刻间就在百里之外了” 有位朋友问“先生为何对谦之如此思念” 先生说“曾子曾说过‘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这样的人和谦之十分相像啊

评析

论语•泰伯中有段曾子的话他说的意思是有能力的却向无能力的人请教知识丰富的却向知识缺少的人请教有学问的人象没学问一样充实象空虚一样即使被欺侮也不计较王阳明借用这段话来评价友人邹谦之先生

原文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命行时德洪与汝中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德洪曰“此意如何” 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是无善无恶的物矣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 德洪曰“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此正是复那性体功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 是夕侍坐天泉桥各举请正 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接人原有此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眼前便有失人便于道体各有未尽”既而曰“已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 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译文

明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九月先生被朝廷起用第二次讨伐思恩(今广西武鸣县北)和田州(今广西田阳县北)即将启程时钱德洪和王汝中探讨学问汝中据引先生的话说“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德洪说“你认为这几句话怎样” 汝中说“这句话大概还没有说完全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的那么意也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也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也是无善无恶的物若认为意有善恶在心体上终究还有善恶存在” 德洪说“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本是无善无恶的但是人有受到沾染的心在意念上就有善恶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修身其正是要恢复那性体的功夫若意本无善恶那么功夫也就不消再说了” 这天夜晚德洪和汝中在天泉桥陪先生坐各人谈了自己的见解特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如今我将要远征正想给你们来说破这一点两位的见解恰好可以互为补充不可偏执一方我开导人的技巧原本有两种资质特高的人让他直接从本源上体悟人心原本是晶莹无滞的原本是一个未发之中资质特高的人只要稍悟本体也就是功夫了他人和自我内和外一切都透彻了另外一种人资质较差心不免受到沾染本体遭蒙蔽因此就教导他从意念上实实在在为善除恶待功夫纯熟后污秽彻底荡涤本体也就明净了汝中的见解是我用来开导资质特高的人德洪的见解是我用来教导资质较差的人使用的方法两位若互为补充借用那么资质居中的人都可被导入坦途若两位各执一词在你们面前就会有人不能步入正轨就不能穷尽道体” 先生接着说“今后和朋友讲学千万不可抛弃我的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要根据我的话因人施教自然不会出问题这原本是上下贯通的功夫资质特高的人世上很难发现对本体功夫一悟全透就是颜回程颢这样的人也不敢妄自尊大岂敢随便指望他人人有受到污染的心若不教导他在良知上切实用为善除恶的功夫只去悬空思索一个本体所有事都不切实加以处理这只不过是修养成了一个虚空静寂的坏毛病这个毛病不是小事情所以我不能不提前向你们讲清楚” 这一天钱德洪和王汝中都有所得

评析

钱德洪(1496--1574年)初名宽字洪甫浙江余姚人时称绪山先生在王门中他是“授业师”之一待子弟严而有礼教学上因势利导嘉靖十一年进士著有阳明先生年谱濠园记其主要哲学言论见于明儒学案中所录会语论学书钱的学说也有“三变”的过程起初以“为善去恶”功夫为“致良知”反对王畿的“四无说”而主张“四有说”而后认为良知是“无善无恶”的否定了前期的“四有说”后期则强调“和”认为“充天地间只有此知

原文
(钱德洪曰)先生初归越时朋友踪迹尚廖落既后四方来游者日进癸未年已后环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妃光相诸刹每当一室常合食者数十人夜无卧处更相就席歌声彻昏旦南镇禹穴阳明洞诸山远近寺刹徙足所到无非同志游寓所在先生每临讲座前后左右环坐而听者常不下数百人送往迎来月无虚日至有在侍更岁不能遍记其姓名者每临别先生常叹曰“君等虽别不出天地间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诸生每听讲出门未尝不跳跃称快尝闻之同门先辈曰“南都以前朋友从游者虽众未有如在越之盛者此虽讲学日久信孚渐博要亦先生之学日进感召之机申变无方亦自有不同也

译文

(钱德洪附注) 先生初回浙江绍兴时来拜访的朋友尚不多后来四方来问学的人与日俱增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在先生周围居住的人更多仿佛在天妃光相等寺庙中每间屋子经常是几十人在一块吃饭夜晚没地方睡觉大家轮流着就寝歌声通宵达旦在南镇禹穴阳明洞等山中的寺庙里不管远近只要人能到达的地方都有求学的人居住先生每次讲学前后左右的听众经常不少于几百人一个月中没有哪一天不迎来送往甚至于有人在这里听讲达一年之多先生也不能完全记清他们的姓名每当告别时先生常感叹地说“虽然你们与我分别了也不会超出天地之间若我们有着共同的志向我也可以忘掉你们的容貌了”学生每次听讲出门时无不欢呼雀跃曾听同门长辈说“在南京之前问学的朋友虽不少但比不上在浙江绍兴的多其中固然因为先生讲学的时间久获得的信任也就多但关键是先生的学问与日精进感召学生的机会和开导学生的技巧自然各有不同

评析

钱德洪作为王门“授业师”受王阳明的思想影响是很深的后期的钱德洪充分发挥了王阳明的“我的灵明”论认为天地鬼神四时物只是“知”的虚明凝聚妙用流行人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是“知”的“合散”人有“知”则天地“合”无知则散心以知为本体知以心的感应是非为本体这种感应就是“意”意所感应的对象就是“物”意和物的变化作用都不能干扰作为主宰万物的知的是非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