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贯之”的功夫

薛侃录 薛侃(--1545年)字尚谦号中离广东揭扬人王阳明的学生力倡阳明心学进士后困上疏获罪下狱明儒学案卷三十

原文
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之神明原是如此 工夫方有著落 若只死死守著 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译文

薛侃问“操守志向犹如心痛一般一心只在痛上哪里有时间说闲话管闲事” 先生说“开始学时如此下功夫也行但须明白‘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之神明原本如此工夫方有着落若只死守志向在工夫上大概又会发生问题

评析

“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引自孟子•告子上意思是说进进出出没有时间限制也不知道它的方向在哪里这是指心而言的人心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活物思维活动哪一刻也未停息过思维的内容方式次序都不受限制念念相续胡思乱想只有将心念功夫落实在志向上才算得学者的操守

原文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 先生曰 “人须是知学 讲求只是涵养 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 曰“何谓知学” 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 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 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 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认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讲求亦只是体当自心所见不成去心外别有个见

译文

薛侃问“只重视德行的涵养而不关心学问上的讲论把人欲认作天理该怎么办” 先生说“人应当知学求学讲论无非是涵养德行不求学讲论只是因为涵养的志向不够真切” 又问“何谓知学” 先生说“姑且先说说为什么而学学习什么” 薛侃说“曾听您说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天理体认天理只要求己心没有私意” 先生说“如此只要克去私意就够了何愁天理和人欲不能明辨” 薛侃说“正是担心这些私意不能认清” 先生说“仍是志向不真切的问题志向真切耳听目见的全在此处哪有认不清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需向外界寻求求学讲论也只是体会自己心中所见不必再去心外另找他见

评析

涵养德行必须求学讲论而求学讲论又重在志向明确和真切志向真切求学也真切涵养也真切这个真切工夫不在心外而在自己心中的体会和揣摩

原文
先生问在坐之友“此来工夫何似” 一友举虚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说光景” 一友叙今昔异同先生曰“此是说效验” 二友惘然请是 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译文

先生问在坐的朋友“近来功夫如何” 有位朋友用虚明来形容先生说“这是讲表面情况” 一位朋友讲述了今昔的异同先生说“这是说效果” 两位朋友茫然不解向先生请教正确答案 先生说“我们今天用功就是要使为善的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就会向往有过就会改正这才是真切的工夫如此一来人欲就日益减少天理就日益光明如果只在那里寻求表面情况说效果这样反倒助长了外求的弊端再不是真切功夫了

评析

此段紧接上文再次强调“真切”功夫学生在考试前仍在顾虑着文字上的题目内容答案那么只会使人心更躁动更纷乱此时唯有在调节心态上下功夫才能使考试时心中的文思涌现智慧呈现所以禅家强调着心照着念头这就是自心上真切工夫

原文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译文

朋友们在一起看书常常批评议论朱熹先生说“如此吹毛求疵是不对的我的主张和朱熹时有不同主要是学问的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别不能不辨明然而我的心和朱熹的未尝不同比如朱熹对文义解释的清晰精确之处我又怎能改动一个字呢

评析

阳明先生与朱熹尽管有思想上的分歧但他并不是对朱学吹毛求疵而是在入门下手处有些差别但是他们的心是相同的圣人心中都存养着天理天理统摄着圣人的心从心路出发各人的理程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

原文
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锻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锻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欲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锻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 时曰仁在旁“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之惑大有功于后学” 先生又曰“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译文

蔡希渊问“人固然可以通过学习成为圣贤但是伯夷伊尹和孔子相比 在才力上终究有所不同 孟子把他们同称为圣人 原因何在” 先生说“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只因他们的心纯为天理而不夹杂丝毫人欲犹如精金之所以为精金只因它的成色充足而没有掺杂铜铅等人到纯是天理才为圣人金到足色才为精金然而圣人的才力也有大小之分有如金的分量有轻重舜如同万金之镒文王孔子如同九千之镒武王如同七八千之镒伯夷伊尹如同四五千之镒才力各异纯为天理相同都可称为圣人仿佛金的分量不同而只要在成色上相同都可称为精金把五千镒放入万镒之中成色一致把伯夷伊尹和尧孔子放在一块他们的纯是天理同样一致之所以为精金在于成色足而不在分量的轻重之所以为圣人在于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大小因此平常之人只要肯学使己心纯为天理同样可成为圣人比如一两精金和万镒之金对比分量的确相差很远但就成色足而言则是毫不逊色‘人皆可以为尧舜’根据的正是这一点学者学圣人只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罢了好比炼金求成色充足金的成色相差不大锻炼的工夫可节省许多容易成为精金成色越差锻炼越难人的气质有清纯浊杂之分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之别对于道来说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的不同资质低下的人必须是别人用一分力自己用百分力别人用十分力自己用千分力最后所取得的成就是相同的后世之人不理解圣人的根本在于纯是天理只想在知识才能上力求作圣人认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我只需把圣人的许多知识才能一一学会就可以了因此他们不从天理上下功夫白白耗费精力从书本上钻研从名物上考究从形迹上摹仿这样知识越渊博而人欲越滋长才能越高而天理越被遮蔽正如同看见别人有万镒之精金不肯在成色上锻炼自己的金子以求无逊于别人的精金只妄想在分量上赶超别人的万镒把锡铁都夹杂进去如此分量是增加了但成色却愈低下炼到最后不再有金子了” 其时徐爱在一旁说道“先生这个比喻足以击破世儒支离的困惑对学生大有裨益” 先生接着说“我们做功但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去一分人欲便又多得一分天理如此何等轻快洒脱何等简捷便易啊

评析

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圣人评判圣人的标准是什么常人片面地认为圣人是才能万能知识渊博其实不然阳明先生在这里说得很清楚圣人的标志不在外在的才能和学问而在于内心纯正时时的心念都持守在天理上心无杂念目不斜视行为端正这就是圣人人格的标志常人本来也能达到可惜常人的心向外求脱离了天理的轨迹这就是圣人与常人的根本区别

原文
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著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译文

杨士德问“格物之说诚如先生所教诲的简单明了人人皆懂朱熹聪明盖世而对格物的阐释反而不准确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说“朱熹的精神气魄宏伟早年他下定决心要继往开来因而他一直在考索和著述上苦下功夫如果先切己自修自然无瑕顾此等到德行高时果然忧虑大道不行于世拿孔子来说修著六经删繁从简开导启发后生大概也无需多少考索朱熹早年之时就写了不少书到晚年时才后悔认为功夫给做颠倒了

评析

朱熹早年把工夫弄颠倒了虽有志向但一心只在著书立说上用功而忽略了对自我身心的修养当他醒悟时则已晚矣

原文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误’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旧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译文

杨士德说“朱熹晚年无尽后悔他说‘向来定本之误’又说‘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此与守旧籍泥言语全无交涉’这些话表明他此时才发现从前的功夫不对头方去切己自修” 先生说“是的这正是人们不及朱熹之处他力量大一后悔就改正令人惋惜的是之后不久他就去世了平时诸多错误都来不及改正

评析

在常人的眼里朱熹晚年无尽后悔的不过功夫不对头罢了算不得什么过错然而朱熹毕竟是圣人的境界一旦发现了自己的过错立时改正直到“死而后已”虽然悔之已晚但已转轨定向在正确的人生航道上行驰这也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原文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至善

译文

薛侃在清除花中草时顺便问道“为什么天地之间善难培养恶难铲除” 先生说“既未培养也未铲除”过了片刻先生说“如此看待善恶只是从形体上着眼自然有错” 薛侃不理解话中之意 先生说“天地化生如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别你想赏花即以花为善以草为恶若要利用草时又以草为善了这些善恶都是由人心的好恶而产生的所以从形体上着眼看善恶是错误的” 薛侃问“岂不是无善无恶了” 先生说“无善无恶是理之静有善有恶是因气动而产生的不为气所动就是无善无恶可称至善了

评析

在生物家的眼里自然界里的万物组成了严密的生物链它们全都能适应不同的环境万物都有各自的用场从来没有善与恶的区分“天然”是万物的属性遵循天然是圣人的本份所以圣人不因为善恶而扰乱天然不因为欲望而舍弃清静的心性他们懂得善恶是人为的分别顺应自然即可达至善的境界“至善”并非除去恶而存留的善而是自然本来就是这样无恶无善

原文
“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 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 曰“草即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有碍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

译文

薛侃问“佛教也主张无善无恶其间有何区别” 先生说“佛教执著于无善无恶其余的一概不管不能够治理天下圣人的无善无恶只是不要有意为善不要有意为恶不为气所动如此遵循先王之道到达极致便自然能依循天理便能‘裁成天地之道辅助天地之宜’” 薛侃说“草既然不为恶那么它也就不能拔除了” 先生说“如此又成为佛老的主张如果草有所妨碍干吗不拔除呢” 薛侃说“这样就又在有意为善有意为恶了” 先生说“不着意为善去恶并非说全无好恶如果全无好恶就会成为一个麻木不仁之人所谓‘不着意’只是说好恶全凭天理再别无他意如此就与不曾好恶是一样的了

评析

在阳明先生的心目中似乎道释二家之说不屑一顾在他的言谈中有许多对于道释二家的偏颇之词其实这只能说明阳明心学的狭隘和浅薄在中华上下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释三家犹为三足鼎立而阳明心学只不过儒家学说中的一个流派罢了由此可见阳明先生的某些见解偏颇之极

原文
“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如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

译文

薛侃问“除草时如何全凭天理而别无他意呢” 先生说“草有所妨碍应该拔除就要拔除有时虽没有拔除干净也不放在心上如果在意的话便会成为心体上的累赘便会为气所动” 薛侃说“如此说来善恶全然与物无关了” 先生说“善恶自在你心中遵循天理即为善为气所动即为恶” 薛侃说“物的本身毕竟没有善恶” 先生说“在心如此在物亦如此世上儒者只是不懂这一点舍心逐物把格物之学认错了成天向外寻求只做得一个‘义袭而取’终身仅是行而不明习而不察

评析

把除草比作惩恶把养花比作扬善其实花与草本为自然中物与天地同生共养天地并没有给它们划分善恶善恶起于人的心念遵循天理心念不起则无善恶分别视天地为一体为心念起处为气所动动则生恶前文中讲到朱熹“晚年无尽后悔”的正是这一点

原文
“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嚏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

译文

薛侃问“对于‘好好色恶恶臭’又该作何种理解呢” 先生说“这正是自始至终遵循天理天理本当如此天理本无私意为善为恶” 薛侃说“好好色恶恶臭又怎么不为意呢” 先生说“这是诚意而非私意诚意只是遵循天理虽然遵循天理也不能再添加一分故意因此有一丝忿恨与欢乐心就不能中正大公无私方是心之本体明白这些就能明白未发之中

评析

“未发之中”即为念头未起之时心念不起本体不动自然无有分别只有“天然”的纯朴本体的恬静以及恬静中的诚意诚意中的天理

原文
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译文

伯生(人名)说“先生讲‘草有所妨碍理应拔除’但为什么又说是从形体上着眼呢” 先生说“这需要你在自己心中加以体会你若要除草是安的什么样的心周茂叔不除窗前之草他安的又是什么样的心

评析

天生万物必有用人视万物应有情在艺术家的手里柴薪可以变成“根雕”艺术品在医学家手里毒蛇的毒液可以制成药品…… 这都是名人的心思所至

原文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译文

先生对求学的人说“做学问必须有个主宰如此功夫才有着落即使不能无间断应该象船的舵关键时刻一提便明白否则虽然是做学问但也只是‘义袭而取’只能行而不明习而不察不是大本达道”先生接着又说“有了主宰横说直讲都正确如果此处畅通别处不通只是因为没有主宰

评析

颜元集中说’诚正是为学根本孝弟是为学作用经济是为学结果”颜元认为为学要以正心诚意做“根本”而这个“根本”必须作用于孝悌落实到经世济民上面来在这里颜元的观点与阳明先生相一致他们的基本观点都是反对“朱子论学只是读书”的

原文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 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译文

有人说“为了父母而做学问不免有科举之累” 先生说“由于父母的原因参加科举考试而妨碍了学习那么为了侍奉父母而种田也妨碍学习吗前辈认为‘惟患夺志’只是担心为学的志向不真切

评析

这段谈话的意思很明确说明做学问首先要志向真切志向真切了外在的因素都不能妨碍学问的精进反之志向不真切即使外在条件再好也难保证学问的成功

原文
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译文

崇一问“平时心意多忙乱有事时固然忙无事时也忙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说“天地间的大气本来没有瞬息中断过但有了一个主宰就能不先不后不急不缓即使千变万化主宰是一成不变的人有了这个主宰才产生如果主宰安定如同天地运行一样永无停息即使日理万机也经常从容自在也就是所谓的‘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有气在四处奔流怎么会不忙呢

评析

大气横贯天地而包容阴阳维系宇宙而使日月星辰发光它柔和又细微它强劲又奔放野兽依靠它而奔跑鸟类凭借它而高飞蛟龙依靠它而出游凤凰凭借它而翱翔从前冯夷大丙驾驭雷车用六条云霓为马行走在微气之中在若隐若现的太空奔驰经过又高又远的地方飞往无穷无尽的天外踏过霜雪没有痕迹日光照射而没有影子随着旋转的扶摇羊角而向上飞行穿过高山大川踏上昆仑仙境推开登天的大门进到天帝所居的宫门后世的驾驭手们即使有轻便的车子上等的好马最好的鞭子也不能和他们争个先后为什么因为大气为自然所主宰

原文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 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此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 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安肯以此望人

译文

先生说“为学最大的弊病就是好名” 薛侃说“自前年起自感好名的毛病已经减轻许多最近仔细省察才发现这个毛病并未彻底除去好名仅仅是指外争声名吗只要闻誉而喜闻毁忧郁就是好名的毛病在发作” 先生说“十分正确名与实相对务实的心重一分求名的心就轻一分若全是务实的心就没有一丝求名之心如果务实的心犹如饥而求食渴而求饮哪来好名之功夫”先生又说“‘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读去声亦即‘声闻过情君子耻之’的意思实与名不相符活着尚可弥补死了就来不及了孔子认为‘四十五十而无闻’是指没有闻道并非指声闻孔子说‘是闻也非达也’他怎么会用声名来对待别人呢

评析

墨子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虽禹汤无以易之兼仁与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意思是说君子们虽然口头上也会讲仁但他们并不能区分具体行为的仁与不仁实际就是不知仁只有根据取实的情况才能判断一个人是否得其名如果只从名称概念上分辨而不能在实际上对事物进行区别就不能叫作真知其名也就是说实是第一性的名是第二性的名由实所决定是否真正知名应受实际行动的检验

原文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译文

薛侃经常悔悟反省 先生说“悔悟是去病良药贵在改正如果把悔恨留在心里那又是因药而生病了

评析

晏子到晋国去看见一个反穿皮袄背着草料在路边休息的人认为他是位君子就派人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那个回答“我被卖到齐国当奴隶名叫越石父”晏子马上解下左边的马赎回越石父用车子载着他同行到了馆舍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先进了门越石父很生气要求与晏子绝交晏子派人回复说“我把你从患难中解救出来对你还不可以吗”越石父说“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可以忍受屈辱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就要挺起胸膛做人因此我请求与你绝交”晏子于是出来见他并对自已刚才的言行表示悔过“刚才我只是看到了您的外貌现在我看到了您的志气我听说考察一个人的实绩不计较他的名声观察一个人的行为不考虑他的言辞我可以向您谢罪而不被拒绝吗”越石父说“先生以礼待我我怎敢不恭敬从命”晏子于是把越石父当作上宾

原文
德章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锻炼喻学者之工夫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 先生曰“此又是躯壳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不为少舜万镒只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镒只是尧舜的原无彼我所以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译文

德章说“曾听说先生把精金比喻圣人用分量的轻重比喻圣人才力的大小用锻炼比喻学者的工夫这些喻义很深刻只是您认为尧舜是万镒孔子是九千镒这种说法似乎不恰当” 先生说“这是从外形上着眼的因为替圣人争轻重如果不是从外形上着眼那么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不为少尧舜的万镒也就是孔子的孔子的九千镒也就是尧舜的彼此之间本来就没有区别之所以称为圣只看精一与否不在数量多少只要此心同样纯为天理便同样可称之为圣至于力量气魄又怎么会完全相同呢后世儒者只在分量上比较所以陷入功利的泥潭之中如果剔除比较分量的心各人尽己之力与精神只在此心纯是天理上下功夫就能人人知足个个功成如此就能大的成就大的小的成就小的不必外求无不足具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理解圣学不懂得从自心的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还要去了解自己不知道的掌握自己不会做的一味好高骛远不知自己的心地宛如桀动不动就要做尧舜的功业如此怎么行得通终年劳碌奔波直至老死也不知到底成就了什么真可悲啊

评析

楚王向詹子请教治国的道理詹子说“我只听说过如何治身没听说过如何治国”詹子认为治国之本在于治身以修身来齐家以齐家来治国以治国来平天下所以圣人的事业从大的方面看可以包罗宇宙概括日月从小的方面看又超不出自身

原文
侃问“先儒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如何” 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若说静可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译文

薛侃问“先儒说心的静是体心的动是用这样讲是否正确” 先生说“心不可以动静来区分体用动静是暂时的就本体而言用在体就作用而言体在用这称作‘体用一源’倘若说静时可见心的本体动时可见心的作用倒也无事

评析

静止的东西不让它运动运动的东西不让它静止依照事物的特性各尽所用不为外物所牵累不为外物所役使心的本体清静而公正精神就可以通达于上下四方德泽就可以照耀到四海之外这就叫“体用一源”圣人把性命寄托在深邃幽远处

原文
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如何” 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洽浃安得不说

译文

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说学是效法先觉者的行为这样说正确吗”先生说“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如果去人欲存天理就自然会求正于先觉考求于古训就自然会下很多问辨思索存养省察克治的功夫这些也不过是要除去己心的私欲存养己心的天理罢了至于说‘效先觉之所为’那只是说了学中的一件事也似乎专门向外求取了‘时习’犹如‘坐如尸’不是专门练习端坐是在端坐时锻炼这颗心‘立如斋’不是专门练习站立是在站立时锻炼这颗心‘悦’是‘理义之说我心’的‘说’人心原本就欢喜义理好比眼睛本来欢喜美色耳朵欢喜音乐一样只因为私欲的蒙蔽和拖累人心才有不悦如果私欲一天天减少那么理义就能一天天滋润身心人心又怎能不悦呢

评析

历来贤德之士不偏私不结党他们温柔而又刚强清虚而又充实他们超然脱俗好像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他们藐视细碎小事志在做大事情他们看上去没有勇力但却不怕恐吓威胁坚定果敢不受污辱伤害遭遇患难能够守义不失行事高瞻远瞩而不贪图小利视听超尘绝俗可以安定社会德行尊重道理而耻于耍奸弄巧胸怀宽广不诋毁他人而心志非常高远难被外物打动而决不妄自屈节为什么理义天天滋润着他们的身心愉悦时时在他们心中

原文
国英问“曾子三省虽切恐是未闻一贯时工夫” 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功岂不是一贯‘一’如树之根本‘贯’如树之枝叶未种根何枝叶之可得体用一源体未立用安从生谓‘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此恐未尽

译文

国英问“曾参的‘吾日三省吾身’的功夫虽然真切大概还不理解‘一以贯之’的功夫” 先生说“一以贯之是孔子看到曾子没有掌握功夫要领才告诉他的学者若真能在忠恕上下功夫 难道不是一贯吗 ‘一’ 如同树的根 ‘贯’如同树的枝叶没有种根哪有枝叶体用一源体未立存用从哪来朱熹说‘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这句话大概还没有说完全

评析

考虑好事不必太细防备祸患却宁可周到细密圣人警惕细小的事情发生防范的方法在随事精察而力行愚蠢的人能自觉省察自己和聪明的人智慧相同聪明人能时时反省自己和圣人的功业相同

原文
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 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译文

黄诚甫就论语中“汝与回也孰愈”一章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子贡认为多学而识要在见闻上下功夫颜回是在心地上下功夫所以孔子用这个问题来启发子贡但是子贡的回答只停留在知识见闻上因此孔子可惜他并非赞扬他” “颜回不迁怒于人不犯同样的错误能够如此也只有未发之中的人才可做到

评析

孔子强调作学问要在心地上下功夫而不要在见闻上下功夫见闻上的功夫下得越深作学问的精力就减损越多这是阳明先生反复提及的观点

原文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译文

“栽树的人必须培养树根修德的人必须修养心性要使树木长高必须开始时就裁去多余的枝要使德性盛隆必须在开始学习时就除去对外物的喜好如喜爱诗文精神就会逐渐倾注在诗文上其他诸多爱好都是如此”接着又说“我在此处讲学讲的是无中生有的工夫各位所能相信的只有立志学者一心为善的志向犹如树的种子只要不忘记不助长一直栽培下去自然会日夜生长生机日益完备枝叶日益茂盛树刚长出来时有了分枝应该剪掉然后树干才能长大初学时也是如此所以立志最可贵的是‘专一’

评析

孟子曾经向弟子讲述过一则故事故事说全国的围棋能手弈秋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集中精力和意志只听弈秋讲解围棋棋理另一个虽然也在听讲但又时而想着天鹅将要飞临想张弓搭箭射击天鹅虽然两个人一块儿学习可后者大不如前者这并非是智力的差异它说明了专心致志对于作学问办事业的重要性

原文
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先生曰“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日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译文

谈话时顺便论及先生的弟子讲某人是在涵养上用功讲某人在知识见闻上用功先生说’只在涵养上用功每天能发现自己的不足只在知识见闻上用功每天都会觉得自己有余日感不足之人德行将会逐渐有余日感有余之人德行将会逐渐衰微

评析

贞观年间唐太宗同中书令岑文本谈论学问唐太宗说“人虽然上天给予了好的品性但还必须博学才能有所成就”岑文本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认为人必须运用知识来修养自己的感情成就美的本性他们一致认为学问在修养修养即是心地上用功只有这样才能学无止境

原文
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何如” 先生曰“天地间只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论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穷理是如何” 曰“居敬是存养工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 曰“存养个甚” 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 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 曰“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 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 曰“忠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 曰“只是主一 “如何是主一” 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 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

译文

梁日孚问“居敬与穷理是两码事而先生为什么认为是一码事呢” 先生说“天地间唯有一件事怎么会有两件事至于说到事物的千差万别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件您不妨先说一下何谓居敬何谓穷理” 梁日孚说“居敬是存养功夫穷理是穷尽事物之理” 先生问“存养什么” 梁日孚说“存养己心中的天理” 先生说“这样也就是穷尽事物之理了” 先生又说“暂且谈一下怎样穷尽事物之理” 梁日孚说“例如侍奉父母就要穷尽孝的理事君就要穷尽忠的理” 先生说“忠和孝的理是在国君父母身上还是在自己心上如果在自己心上也就是要穷尽此心的理了先谈一下什么是敬” 梁日孚说“敬就是主一” 先生问“怎样才算是主一” 梁日孚说“例如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做事就一心在做事上” 先生说“这样一来饮酒就一心在饮酒上好色就一心在好色上这是追逐外物怎么能称为居敬功夫呢

评析

“天地间只此一事安有两事”圣人只有一算常人为什么会有千算这都是由于心地境界的不同圣人的心地中存养着天理天理中包涵了天地万物的本体常人心地常起杂念念头杂芜事理自然出现了差异

原文
日孚请问“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

译文

梁日孚向先生请教有关问题 先生说“一就是天理主一就是一心在天理上如果只懂得主一不明白它就是理那么有事时就是追逐外物无事时就是凭空臆想只有不管有事无事都一心在天理上下功夫如此居敬也就是穷理就穷理的专一而言即为居敬就居敬的精密而言即为穷理并非居敬后又有一个心去穷理穷理时又有一个心去居敬名称虽然不同功夫只有一个正如易经中讲‘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无事时的义义即有事时的敬敬义结合仍是一回事孔子说‘修己以敬’义就不用说了孟子说‘集义’敬也不必说了体悟了这些后横说直说功夫总是一样如果局限于文句不了解根本只会支离决裂工夫就没有着落处

评析

荀子•解蔽中有这样一段精辟的论述心生下来就有知觉有知觉就有差异然而它却有所谓专一而本能不以那件事物妨害了这件事物这就叫做一没有得到“道”而追求“道”的这种阶段又叫做虚旷专一而稳静心一有所动作就需要用得“道”之人的专一专一就能够穷尽事物他还说明智的人是选择一端而专一于思想的专一于思想就意志端正他又说“他(指帝舜)持守专一而知所戒惧所以他的荣誉充满左右涵养专一而极于精微所以他受到荣誉而不自知

原文
“穷理何以即是尽性” 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

译文

梁日孚问“为什么说穷理就是尽性呢” 先生说“心的体是性性即理穷尽仁的理是使仁成为至仁穷尽义的理是使义成为至义仁与义只是我的性因此穷理就是尽性孟子所说的‘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就是穷理的工夫

评析

心的本体是性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其实人性本体为无善无恶只是与天地同体与万物同理的本源之体但是性是一个活体它始终都在运动经过强学修养可以得到仁义--善染于外物即可产生偏邪悖乱--恶这就是心即性性即理的道理

原文
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何如” 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 日孚悚然有悟

译文

梁日孚说“程颐先生说的‘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这句话是否正确” 先生说“对于我来说且没有那份闲工夫您唯先去涵养自己的性情只有穷尽了人之本性然后才能穷尽物之本性” 梁日孚因此警醒而有所体悟

评析

万物是自然界的一个方面一物是万物的一个方面人与草木都是生物中的一种是生物都具有自身的物性人性即理草木之性亦即理万物之性亦即理所谓物理就是说各种生物(包括实物)的特性中都涵藏着大自然变化运动发展的规律这种规律名为“道”“道”是大自然的性是大性那么人性草木之性当然寓于这个大性之中

原文
惟乾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 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全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译文

惟乾问“为什么知是心的本体” 先生说“知是敏的灵敏处就其主宰处而言为心就其禀赋处而言为性幼龄儿童无不知道爱其父母无不知道敬其兄长这正是因为这个灵敏的知未被私欲蒙蔽迷惑可以彻底扩充拓展知便完全地成为心的本体便与天地之德合而为一自圣人以下的人们没有不被蒙蔽的所以需要通过格物来获得他的良知

评析

良知和恶念同生于心的本体--性感知的东西与天理相应即为“大性”的一方面这种“知”便是良知感知的东西与天理相逆相逆则会扰乱“大性”这种“知”便是恶念恶念清除如冰之溶化良知显现如水之透明

原文
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只诚意尽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嚏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 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

译文

守衡问大学中的工夫唯有诚意诚意的工夫唯格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只要有一个诚意的工夫就足够了然而又有正心工夫有所忿嚏好乐心就不能中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先生说“这一点需要自己思考体会明白之后就能理解未发之中了

评析

草木有根水有源“斩草除根”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溯本求源”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思考在于体会体会在于明白明白的部分当然追求根本这个根本不在事物的结局而在起心动念“未发之中”

原文
守衡再三请“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忿嚏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用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

译文

守衡再而三地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为学的工夫有深有浅刚开始若不肯专心致志去好善憎恶又怎么可以为善除恶呢此专心致志就是诚意然而如果不懂得心的本体原无一物始终执着地去好善憎恶就又多了这分执着的意思便不是豁然大公了尚书中所谓的‘无有作好作恶’方为心之本体因此说有所忿嚏好乐心就不能中正正心就是从诚意工夫中体认承当自己的心体经常使它如鉴空衡平这就是未发之中

评析

不思善不思恶自然就没有作好作恶这种不落两边的心态就是心之本体这种心体敢于自我承当自我保持平衡自我反省这种平衡的心态就是“未发之中”

原文
正之问曰“戒惧是己所不知时之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之工夫此说如何” 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而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木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真是莫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工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离便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

译文

正之问中庸中说戒惧是自己不知时的工夫慎独是自己独知时的工夫这种认为正确吗” 先生说“二者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为独知有事时也是独知人如果不懂得在此独知处用功夫仅在人所共知处用功夫就是虚伪就是‘见君子而后厌然’这个独知处正是诚实的萌芽此处不管善念恶念毫无虚假一对百对一错百错这里正是王与霸义与利诚与伪善与恶的分界点能够在这里立稳脚跟就是正本清源就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其精神命脉全汇聚在这里不隐不现无时无处无始无终仅为这个工夫倘若又把戒惧当成自己不知时的工夫工夫就会支离工夫就有间断既然戒惧为知如果自己不知又是谁在戒惧呢

评析

对“独知”为何理解可以理解为独立思考也可以理解为独特的见解人的知识绝大部分是前人总结出来的载入书本由师传的如果绝对没有一点自己的那也等于老师教一便只知道一了无论是老师传授的还是书本上记载的学习时都必须发挥自己的独立思考这种独立思考就是改变思路切取新的断面选择新的角度老师传授时有他的思路他的思路是建立在他的知识结构和社会实践以及独立思考之间的如果你的思路亦步亦趋怎么能够超过老师怎么才能推陈出新呢所以学者作学问一定要设立自己特有的思路选择新的角度切取新的断面创立新的命题作出新的学问

原文
“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无无念时邪” 曰“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聩使已流入恶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译文

正之说“无论善念恶念毫无虚假那么自己独处时就没有无念的时候了吗” 先生说“戒惧也是念戒惧之念固然不可间断然而如果戒惧之心稍有放失人不是昏聩糊涂就是流于恶念从早到晚从小到老如果无念那就是自己没有知觉这种情形若不是昏睡便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

评析

念头是心体运作时的形态如果心体无念只能说明这颗心已是形如槁木死灰了心所以是一个活物正是由于念念相续而维持着心的生机

原文
志道问“荀子云‘养心莫善于诚’先儒非之何也” 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为非诚字有以工夫说者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明道说‘以诚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语若先有个意见便有过当处‘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于阳虎此便见圣贤大公之心

译文

志道问“荀子说‘养心莫善于诚’程子则不以为然这是为什么呢” 先生说“这句话也不能认为它不对‘诚’有从工夫上说的诚为心之本体要恢复心的本体就是思诚的工夫程颢说的‘以诚敬存之’正是这个意思大学中也说‘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的话固然毛病不少但也不能一味吹毛求疵大致上说对别人的话进行点评首先就存在看法自然会有不公正之处比如‘为富不仁’是孟子引用阳虎的话由此可见圣人的大公之心

评析

荀子说“君子养心没有比真诚再好的做到真诚就没有其他可做的了只有用仁爱守身只有用正义做事”他还说“诚心执守仁爱仁爱就表现于外仁爱表现于外就显得神明神明就能够使人转化诚心施行正正义就能够做到正义能够做到就显得光明光明就能够使人改变” 阳明先生则认为“诚为心之本体要恢复心的本体就是思诚的工夫” 前者将“诚”作为养心的功夫后者则认为“诚”是心之本体这都有他们的道理

原文
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 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克”又曰“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萧惠曰“惠亦颇有为己之心不知缘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说汝有为己之心是如何” 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谓颇有为己之心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壳的己不曾为个真己” 先生曰“真己何曾离着躯壳恐汝连那躯壳的己也不曾为且道汝所谓躯壳的己岂不是耳四肢” 惠曰“正是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声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乐所以不能克” 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聘田猎令人发狂这都是害汝耳四肢的岂得是为汝耳四肢若为着耳四肢时便须思量耳如何听目如何视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动必须非礼勿视方才成得个耳四肢这个才是为著耳四肢汝今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这都是为著躯壳外面的物事汝若为着耳四肢要非礼勿视动时岂是汝之耳四肢自能勿视须由汝心这视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口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四肢所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缘何不能视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发在口便会言发在四肢便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汝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戒惧不睹恐惧不闻惟恐亏损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礼萌动便如刀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刀拔了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认贼作子缘何却说有为己之心不能克己”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译文

萧惠问“自私不容易克去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让我替你克去自私”又说“人需要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方能克己能够克己就能成就自己” 萧惠问“为自己着想的心我确实有但不知为什么不能克己” 先生说“你不妨先谈谈你为自己的心是怎样的” 萧惠沉思良久“我也一心要做好人便自我感觉很有一些为自己的心如今想来也只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我并非真实的自我” 先生说“真正的我怎能离开身体只是你也不曾为那空有躯壳的我你所说的躯壳的我岂不是指耳四肢吗” 萧惠说“正是为了这些眼睛爱看美色耳朵爱听美声嘴巴爱吃美味四肢爱享受安逸因此便不能克己” 先生说“美色使人目盲美声使人耳聋美味使人口伤放纵令人发狂所有这些对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都有损害怎么会有益于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呢如果真的是为了耳目口鼻和四肢就要考虑耳朵当听什么眼睛当看什么嘴巴当说什么四肢当做什么只有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才能实现耳目口鼻和四肢的功能这才真正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如今你成天向外去寻求名这些只是为了你外在的躯体若你确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和四肢就必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时并非你的耳目口鼻和四肢自动不看不听不说不动这必须是你的心在起作用其中视动就是你的心你心的视动通过你的眼四肢来实现如果你的心不存在就没有你的耳目口鼻所谓的心并非专指那一团血肉如果心专指那团血肉现在有个人死去了那团血肉仍在但为什么不能视动呢所谓的真正的心是那能使你视动的‘性’亦即天理有了这个性才有了这性的生生不息之理也就是仁性的生生之理显现在眼时便能看显现在耳时便能听显现在口时便能说显现在四肢便能动这些都是天理在起作用因为天理主宰着人的身体所以又叫心这心的本体本来只是一个天理原本无非礼存在这就是你真实的自我它是人的肉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我也就没有肉体确属有了它就生没有它就死你若真为了那个肉体的自我必须依靠这个真我就需要常存这个真我的本体做到戒慎于不视恐惧于不闻害怕对这个真我的本体有一丝损伤稍有丝毫的非礼萌生有如刀剜针刺不堪忍受必须扔了刀拔掉针如此方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你现在正是认贼为子反而说什么有为自己的心但为何不能克己呢” 有一位学者患有眼病十分忧戚先生说“你呀真是贵目贱心

评析

吕氏春秋•贵生中有这样一段话“圣人认真观察天下的事认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都是生命所主宰的耳朵虽然想听悦耳的声音眼睛虽然想看好看的东西鼻子虽然想闻芬芳的香气嘴巴虽然想吃味美的食物但如果对于生命有害就要制止对于这四种器官来说不愿接受的事物只要对生命有利就去做由此看来耳朵眼睛鼻子和嘴不能擅自行动必须有所制约这就象担任官职一样不允许随意行事必须有所制约这是珍重生命的方法” 要做好人就要珍重自己的生命珍重生命就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原文
萧惠好仙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译文

萧惠热衷于道教佛教先生提醒他说“我自幼笃信佛老认为也颇有收获并以为儒学不足为学后来在贵州龙场住了三年发现圣人之学是如此的简易广大才后悔错用了三十年的气力总体而言佛老学问的精妙处与圣人并无多大的差别如今你所学的只是佛老的糟粕却如此狂热地信奉真若鸱鸮窃得一只腐鼠” 萧惠向先生请教佛老之学的精妙处先生说“我和你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你不肯向我所感悟的却只问我所后悔的” 萧惠惭愧地道歉向先生请教什么圣人之学先生说“现在你只是做表面功夫为敷衍了事而问等你真有了一个为圣人的心之后我再和你讲也为时不晚” 萧惠再而三地请教先生说“我已经用一句话给你说尽了而你还没有明白

评析

阳明先生对佛老学说还是那句话所以我在这也还是那句话佛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三大主流而阳明心学只是儒家的一个流派儒家教人入世作仁人君子是易中之难道家教人出世清净无为是难中之易佛家教人既入世完成人格又出世横超三界是易中之易难中之难

原文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如何” 先生曰“汝但戒惧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 观时请略示气象先生曰“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时曰仁在旁“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时在座诸友皆有省

译文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指的是什么” 先生说“只要你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此心修养得纯为天理最后你自然就能理解” 观时请先生大概谈一下其景象先生说“这是所谓的哑巴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明白其中之苦还须自己去品尝”其时徐爱在一旁说“如此方为真知才算行了”一时之间在坐的各位都有所感悟

评析

什么是“未发之中”简言之就是念头未起之时念头未起时就只有本原的“性”在心中没有恶没有善与天地和光同形犹如一个在怀的胎儿与母亲同呼吸一样其中的景象当然只有胎儿自己知道

原文
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 才是能知昼 这便是天德 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便有甚么死生

译文

萧惠向先生请教生死之道 先生说“知道了昼夜就能知道生死” 萧惠再请教昼夜之道 先生说“知道了白天就知道了黑夜” 萧惠说“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白天吗” 先生说“你能知道白天懵懵懂懂起床胡嚼乱咽地吃饭行不自觉习不清醒成天昏昏噩噩这只是梦中的白天唯有‘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清醒明亮天理没有片刻间断才能知道是白天这个就是天德这就是明白了昼夜之道知晓了白昼之道还有什么生死的问题

评析

相传大禹到南方巡察正从长江渡过时江中一条黄龙背负小舟舟上的人见了禹大惊失色禹却笑呵呵地说“我从天帝那里接受命令竭尽全力为万民忧劳活着只是暂时寄托人间死了只是回归到本宅你岂能扰乱天和”禹把黄龙看作蜥蜴面不改色黄龙只好顺从地逃走了这个传说说明了圣人生下来是自然的运行圣人死了是物体的变化在圣人看来宁静的时候和阴一样关闭行动的时候和阳一起开放精神安静而无穷不和外物相杂而天下自然服从于德……魂魄安守它的宅居而精神守护它的根本生对自己没有变化所以叫做“至神”

原文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以为法于天下若礼政之属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工夫却是圣人之教为虚设矣

译文

马子莘问“朱熹认为‘修道之教’是指圣人品节吾性中固有的道是天下人效法的标准比如礼政之类这种认识正确吗” 先生说“道就是性就是命本是完完全全的不可增减不用修饰何需圣人去品节如此不就成了不完美的东西了吗政是治理天下的办法当然可称为教但并不是子思(孔子之孙)的原意若依先儒的解释中下资质的人通过教育可通达大道为何要弃圣贤礼乐和刑政的教化而另说出一种戒慎恐惧的工夫呢圣人之教难道仅为一种虚设吗

评析

道家称人的心性为人神称天道为天神人神有为而天神无为因此有为的人神都不可能与无为之天神相勾通如果想与天神勾通那就得修人神之无为去对应天神的无为因此每一个修道的人都必须使自己有为的心神逐渐的收敛为无为当然这里的“人神”和“天神”确实是道家为了便于表达而虚设的一种名词吧

原文
子莘请问 先生曰“子思性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译文

马子莘就有关问题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子思的性教都是从根本上说的天命在人那么命即为性率性而行那么性即为道修道而学那么道即为教率性是‘诚者’之事正是中庸中讲的‘自诚明谓之性’修道是‘诚之者’之事正是中庸中讲的‘自明诚谓之教’圣人率性而行就是道圣贤之下的人不能率性他们的行为难免过分或欠缺因此必须修道修道后贤明智者不会过分愚昧不肖者不会不及依循这个道道就成了教这个‘教’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的‘教’相同‘修道’与中庸上的‘修道以仁’相同人能够修道然后才能不违背道从而恢复性的本体这也就是圣人率性的道了中庸后面讲的‘戒慎恐惧’就是修道的工夫‘中和’就是恢复性的本体易经上所说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能够达到‘中和’‘位育’就是尽性而至命

评析

“性命”是一对不能分离的整体“性”一般指生命的属性分先天之性与后天之性先天之性是无为的后天之性是有为的性是命的体现命是性得以体现的基础所以修道者就是修性命又称性命双修宋明理学派对性的种种解释都属于后天之性而阳明先生所说的“性”则是先天本性先天性就是俗称的天性也是指心神所固有的功能后天性就是俗称的“人欲”是辨认思维的意识活动对于“性”的认识不但儒道两家有着天壤之别就是在儒家自身也是各执己见的

原文
黄诚甫问“先儒于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译文

黄诚甫问论语孔子回答颜回关于治国的问题先儒认为它确立了万世常行之道这种认识对吗” 先生说“颜回具有圣人的全体素质对于治国的根本问题他已彻底掌握了孔子平时对他十分了解在这里孔子没必要再多说只是就典章制度上讲的这些也不能忽视只有如孔子所说的那样才是完善也不能因自己具备这些本领而疏于防范还应该‘放郑声远佞人’因为颜回是一个性格内向注重道德修养之人孔子忧虑他忽视了外在的细节因此就他的不足处加以提示如果是别人孔子也许会告诉他比如‘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等诸多工夫如此才能去治国这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用夏代历法乘商代车舆穿周代礼服享舜时韶乐天下岂能大治后世人只明白颜回是孔门第一高徒而他又问了一个怎样治国的问题就把孔子的回答看作天大的事情

评析

颜回问怎样治理国家孔子并没有为他讲一番治国的大道理而是就典章制度强调了一遍后世人便误认为孔子把典章制度当成了治国的根本其实孔子的回答是针对颜回的个性而言这种针对性的教诲并不能作为一种普遍性来理解阳明先生就没有钻进这个误区

原文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 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 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 于此尚未释然” 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 ‘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要紧的字落了直等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译文

蔡希渊问“朱熹在大学章句把格物致知放在诚意工夫之前似乎与第一章的次序相同如果按照先生的主张仍依据旧本的话那么诚意就在格物致知的前面二者似有矛盾所以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先生说大学的工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要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工夫才有着落亦即为善去恶都是‘诚意’的事如果象新本所说先去穷究事物之理就会茫然而没有着落处必须增添一个‘敬’字才能找回自己的身心上来但毕竟没有根源如果须添个‘敬’字为什么孔子及其弟子把如此关键而重要的字给遗漏了一直等到千余年后的今天才被人补上呢只要说以‘诚意’为主要就不用添‘敬’因此特提一个‘诚意’此正为学问的主宰处对这个不明白真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一般来说中庸的工夫只是‘诚身’‘诚身’的极限便是‘至诚’大学的功夫只‘诚意’‘诚意’的极限便是‘至善’工夫永远相同现在在这里添一个‘敬’字在那里要补一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而多此一举了

评析

大学不但提出了修养德性的目标同时也提出了修养的方法和步骤并将这些步骤归纳为八个条目阳明先生认为八条目均以“诚意”为主要这正好与中庸的观点相符 卷 中 明•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十月王阳明的门人南大吉命其弟逢吉校刻续刻传习录于浙江绍兴分上下两册上册即初刻传习录下册为王阳明论述学术的书信九篇并附“示弟立志说”和“训蒙大意”此续刻本即今本之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