谴告篇第四二

题解

本篇是在揭露和批判“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谴告(谴责告诫)之”,故篇名为“谴告”汉儒宣扬自然灾害是天意,是上天用来告诫和惩罚君主“为政失道”的手段,“人君失政,天为异不改,灾其人民不改乃灾其身”对此,王充首先明确指出,天是无意识的物质实体,“天道自然也,无为”自然灾害的发生是种自然现象,“风气不和,岁生灾异”,就像人生疾病,是“血脉不调”一样而汉儒所宣扬的,实际上是“使自然无为转为人事”,是毫无道理的其次,王充则直言所谓“上天”不过是汉儒为了使君主所为符合其政治主张而编造出来的“天神”罢了,“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谴告,在圣人之口”再次,王充毫不客气地指出:“六经之文,圣人之言,动言天者,欲化无道,惧愚者欲言非独吾心,亦天意也”想借天来恐吓百姓,是其产生的政治及心理根源最后还指出,“变复之家,见诬言天,灾异时至,则生谴告之言矣”,是其产生的途径这样,汉儒的“谴告说”实质,便被层层削开,暴露无余了

原文
42·1论灾异,谓古之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遣告之也灾异非一,复以寒温为之效人君用刑非时则寒,施赏违节则温天神谴告人君,犹人君责怒臣下也故楚严王曰:“天不下灾异,天其忘子乎!”灾异为谴告,故严王惧而思之也

注释

灾:灾变,指水灾旱灾之类自然灾害异:怪异,指日食山崩之类异常的自然现象根据文意,疑“异”下脱一“者”字本书寒温篇有:“说寒温者”,句例正同,可证

非时:违背时令汉时人们认为,秋冬天寒地冷,万物雕敝春夏天暖气和,万物生长,这是天意君主施政应该符合天意,秋冬宜用刑,春夏宜行赏

楚严王:即楚庄王(~公元前591年),春秋时楚国君主姓芈,名旅(一作吕侣)公元前613~前591年在位曾整顿内政,兴修水利,使国力强盛后在邲(今河南省荥阳县北)大败晋军,陆续使鲁陈等国归附,成为霸主由于汉明帝叫刘庄,东汉人避讳,改“庄”为“严”

子:疑“予”形近而误递修本作“予”,可证引文参见春秋繁露·必仁且智

译文

谈论灾异的人,认为古代的君主治国违背了先王之道,天就用灾异来谴责警告他灾异不止一种,又用天气的寒温来作为君主“为政失道”的证明君主用刑不符合时令,天就用寒气来谴责警告他施赏违背节气,天就用温气来谴责警告他天谴告君主,就像君主发怒斥责臣下一样所以楚庄王说:“天不降灾异,是老天忘了我吧!”灾异是上天的谴告,所以楚庄王对天不降灾异感到害怕,总想着它

原文
42·2曰:此疑也夫国之有灾异也,犹家人之有变怪也有灾异,谓天谴人君有变怪,天复谴告家人乎家人既明,人之身中亦将可以喻身中病,犹天有灾异也血脉不调,人生疾病风气不和,岁生灾异灾异谓天谴告国政,疾病天复谴告人乎酿酒于罂,烹肉于鼎,皆欲其气味调得也时或咸苦酸淡不应口者,犹人勺药失其和也夫政治之有灾异也,犹烹酿之有恶味也苟谓灾异为天谴告,是其烹酿之误得见谴告也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审天使严王知如孔子,则其言可信衰世霸者之才,犹夫变复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

注释

本篇谴告均连言,故疑“谴”下夺一“告”字

家人:东汉时常把老百姓称作家人

家人既明:是指老百姓遇到异常现象,不表示上天的谴告,这个道理已经很明白了

罂(yīng英):大肚小口的坛子

犹:通“由”勺药:指调和五味

译文

我说:谴告这种说法值得怀疑因为国家有灾异,就像家中有异常现象一样国家有灾异,就认为是上天在谴告君主那么家中有异常现象,又是上天在谴告老百姓吗上天不会谴告老百姓,这个道理已经很明白了,人的身体也还可以用来作个比喻身体有病,就像天有灾异血脉不调和,人就生病气候失调,一年中会发生灾异把灾异说成是上天谴告国家政治,那么生病是上天又在谴告人吗在坛子里酿酒,在鼎里煮肉,都想把它们的味道调得可口有时或咸或苦或酸或淡,不适合人的口味,是由于人调和五味不得当国家政治发生灾异,就像煮肉酿酒出现坏味道一样如果说灾异是上天的谴告,这就是说,煮肉酿酒不当,也会被上天谴告了用小事推测大事,明白用具体事物来作比喻,就足以了解天了假使楚庄王的智慧像孔子,那么他的话可以相信但他仅具有在衰落的年代中称霸的才能,就像那解说变复的人一样,说的话未必可信,所以值得怀疑

原文
42·3夫天道,自然也,无为如谴告人,是有为,非自然也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矣且天审能谴告人君,宜变异其气以觉悟之用刑非时,刑气寒,而天宜为温施赏违节,赏气温,而天宜为寒变其政而易其气,故君得以觉悟,知是非今乃随寒从温,为寒为温,以谴告之意,欲令变更之且太王亶父以王季之可立,故易名为“历”历者,適也太伯觉悟,之吴越采药,以避王季使太王不易季名,而复字之“季”,太伯岂觉悟以避之哉今刑赏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为异气,若太王之易季名今乃重为同气以谴告之,人君何时能觉悟,以见刑赏之误哉

注释

夫天道,自然也,无为:本书寒温篇有:“夫天道自然,自然无为”句例正同,故疑“也”是衍文,“无为”上夺“自然”二字无为:听其自然,无意识无目的地进行活动黄老之家:汉初盛行的一个学派,他们把传说中的黄帝与老子尊为始祖,称作道家哲学上他们认为天是自然无为的,主张效法自然,实行“无为而治”“清净自然”刑气寒:刑属阴,阴气寒,所以刑气也寒

赏气温:赏属阳,阳气温,所以赏气也温

以:疑“非”字之误递修本作“非”,可证

且:根据文意,疑“宜”字刑近而误下文有“非皇天之意,爱下谴告之宜”,句例正同,可证

太王亶(dǎn胆)父:参见12·1注王季:名季历参见12·1注

適(dí敌):通“嫡”古代王位只能传给长子,王季还有二个哥哥,不该传位,古公亶父给他改名为“历”,即“嫡”的意思,是暗示要把王位传给他

太伯:参见12·1注

同气:指君主用刑不合时宜,上天就降寒气行赏不合时宜,上天就降温气

译文

天道是自然的,自然是无为的如果天能谴告人,那它是有为的,而不是自然的黄老学派论说天道,是符合实际的再说,要是天真能够谴告君主,就应该改变天气使君主觉悟如果君主用刑不符合时令,刑气属寒,那么天应该用温气来谴告他如果君主施赏违背节气,赏气属温,那么天应该用寒气来谴告他上天要改变君主的政治,就该改变他施政时的天气以示谴告,故意使君主能够觉悟,懂得是非现在天却随着刑气寒赏气温,来继续散布寒气和温气,这不符合谴告的意图,也不是想叫君主改变政治的适当办法周太王古公亶父认为王季可以立为君主,所以给他改名叫“历”历的意思就是“嫡”太伯明白父亲的用意,就去吴越采药,以避开王季假使周太王不改王季的名字,还用他的字“季”,太伯怎么会觉悟而避开王季呢现在君主的刑赏违反了法度,天想要改变他的政治,就该用相反的气来谴告,像周太王改王季的名字那样如今天却又用同类的气来谴告,那么君主什么时候才能觉悟,看见自己刑赏的错误呢

原文
42·4鼓瑟者误于张弦设柱,宫商易声,其师知之,易其弦而复移其柱夫天之见刑赏之误,犹瑟师之睹弦柱之非也不更变气以悟人君,反增其气以渥其恶,则天无心意,苟随人君为误非也,纣为长夜之饮,文王朝夕曰:“祀,兹酒”齐奢于祀,晏子祭庙,豚不掩俎何则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谨敬吏民横悖,长吏示以和顺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见于周公,拜起骄悖,三见三笞往见商子,商子令观桥梓之树二子见桥梓,心感觉悟,以知父子之礼周公可随为骄,商子可顺为慢,必须加之捶杖,教观于物者,冀二人之见异,以奇自觉悟也夫人君之失政,犹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觉悟,若二子观见桥梓,而顾随刑赏之误,为寒温之报,此则天与人君俱为非也无相觉悟之感,有相随从之气,非皇天之意,爱下谴告之宜也

注释

瑟(sè色):古代一种拨弦乐器形似琴,无徽位,通常有二十五弦,弦的粗细不同,每弦有一柱,按五声音阶定弦,由低到高常与琴或笙合奏

渥:厚,增厚这里是助长的意思

引文参见尚书·酒诰

晏子:参见6·5注

豚(tún屯):小猪俎(ǔ祖):古代礼器祭祀时用来盛牛羊等祭品以上事参见礼记·杂记下

悖(bèi倍):荒谬

商子:商容相传商末周初的一位贤人商纣时曾为大夫,因直谏被贬桥:通“乔”,是一种高大的树木梓(ǐ子):是一种落叶乔木令观桥梓之树:说苑·建本记载:康叔和伯禽多次去见周公,由于态度骄傲多次被打,便向商子请教商子让他俩去看南山阳坡上高大的乔树,又看阴坡上枝叶下垂的梓子然后告诉他俩,乔树像父道,梓树像子道,以开导其应遵循父子之道

周公与康叔是兄弟,周公与伯禽是父子,二人“心感觉悟”,“知父子之礼”指伯禽,而于康叔无所指,故疑“子”下夺“兄弟”二字

捶:通“棰”,鞭子

政:通“正”,正确这里是恰当的意思

报:报应这里是反应的意思

感:感动这里是作用的意思

下:这里指君主

译文

弹瑟的人上错了弦,安错了柱,宫商两个音阶走了调,他的老师知道了,会给他调整弦并移动瑟柱上天看见了君主刑赏的错误,就像老师看见瑟的弦柱有不对的地方一样上天却不改变天气的寒温来使君主觉悟,反而增加原来天气的程度来助长他的错误,这就是说天没有心意,是胡乱跟着君主为非作歹的商纣王是通宵达旦地饮酒,周文王却朝夕告诫:“只有祭祀才能用酒”齐国人祭祀时很奢侈,而晏子祭祖庙,上供的猪仔,连俎也遮不住为什么呢因为对自己反对和痛恨的事,应该有办法来改变它要是儿子和弟弟傲慢无礼,那么父亲和哥哥就要用谨慎恭敬来教育他们官吏与百姓横蛮不讲理,地方长官就要用和睦恭顺来教导他们所以康叔与伯禽不遵循作弟弟与儿子的礼节,拜见周公,下拜和起立都很傲慢,多次拜见多次被打去见商子,商子叫他们去看乔树和梓树二人看了乔树和梓树,心中感到有所觉悟,因此懂得了父子兄弟的礼节本来周公可以照他们的态度以骄横相待,商子也可以照他们的态度以傲慢相待,然而一定要用鞭子和棍棒打他们,用观看乔树梓树来教育他们,是希望他二人看见与自己行为不同的事物,通过这些不同而使他们自己觉悟君主政治上的失误,就像他二人违背礼节一样天不用恰当的办法告诉君主,让君主觉悟,像让康叔伯禽二人观看乔树梓树那样,反而是随着君主刑赏的错误,做出随寒从温的反应,这就是天与君主一起做错事了天没有起到帮助君主觉悟的作用,而是帮着随寒气从温气,这不是上天的意愿,也不是上天爱护君主降下谴告的适当办法

原文
42·5凡物能相割截者,必异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气者也是故离下兑上曰“革”革,更也火金殊气,故能相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屈原疾楚之臭洿,故称香洁之辞渔父议以不随俗,故陈沐浴之言凡相溷者,或教之熏隧,或令之负豕二言之于除臭洿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夫用寒温非刑赏也,能易之乎

注释

离:八卦之一,符号为■,象征火兑:八卦之一,符号为■,象征沼泽革:六十四卦之一,符号为■,是离卦在下兑卦在上,是泽中有火,二者性质相反,必然相争,产生变革,或火胜水,或水胜火,所以叫革

成:本句承上“火金殊气,故能相革”,故疑“成”系“革”之误

洿:同“污”臭洿:又臭又脏这里指楚国政治腐败

香洁之辞:屈原在其著作中,常用芳草美人来比喻美好的东西,后人称为“香洁之辞”

议以不随俗:楚辞·渔父记载,屈原被放逐,碰到个渔翁,劝他不要固执己见,应该随波逐流

陈沐浴之言:指屈原回答渔翁的话,大意是,人洗澡之后,要掸掉衣帽上的尘土,使干净的身体不受污染,表示宁愿投江喂鱼,也不同流合污

相:根据文意,疑“抒”之误淮南子·说山训:“以洁白为污辱,譬犹沐浴而抒溷,薰燧而负彘”义与此同,可证溷(hùn混):猪圈这里指猪圈里脏的东西溷者:指身上沾满猪圈里脏东西的人

隧:通“燧”,熏隧:焚香薰身

负豕:背猪这里的意思是用猪的臭味来掩盖自己身上的臭味

有:通“又”

译文

凡东西能相克的,必然性质不同能相辅相成的,必然元气相同所以离下兑上叫“革”革,是变更的意思火与金不同气,所以能够相克如果都是火,都是金,怎么能相克呢屈原痛恨楚国政治腐败,所以喜欢作后人称道的“香洁之辞”屈原与渔父讨论不要跟随世俗,于是陈述了关于沐浴的那番话大凡要去掉身上沾满猪圈里脏东西的人,有人会教他焚香薰身,有人会叫他背猪掩盖臭味这二种说法对除掉身上的脏臭,谁对谁不对呢进行指责又不能改变,是很少有益处的其实,用随寒从温的办法来指责君主刑赏的错误,能使他改变吗

原文
42·6西门豹急,佩韦自宽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二贤知佩带变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夫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此则皇天用意不若二贤审也楚庄王好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秦缪公好淫乐,华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音二姬非两主,拂其欲而不顺其行皇天非赏罚而顺其操,而渥其气,此盖皇天之德不若妇人贤也

注释

西门豹:参见8·9注

董安于:参见8·9注

事参见韩非子·观行

夫:十五卷本作“天”,可从

樊姬:楚庄王的夫人事参见刘向列女传·王妃

华阳后:秦缪公的夫人卫之音:指郑卫两国的民间音乐

译文

西门豹性情急躁,就佩带皮带提醒自己和缓些董安于行动缓慢,就带着弓弦提醒自己紧张些二位贤人懂得佩带能改变自己性格的东西,来克服自身的缺点天是最英明的,君主政治有失误,不用相反的气来谴告使他改变,反而顺随君主的错误,迁就原来的阴阳之气,这就是说,上天的用意不如两位贤人精明了楚庄王好打猎,樊姬为此不吃鸟兽的肉秦缪公喜欢无节制的地作乐,华阳后为此不听郑卫两国的音乐二位姬妃不满意两位霸主,就违背他们的欲望,不顺从他们的行为上天指责君主赏罚失时,却顺着君主的错误行为,助长原来的阴阳之气,这大概是说,上天的德行不如妇人贤良了

原文
42·7故谏之为言,间也持善间恶,必谓之一乱周缪王任刑,甫刑篇曰:“报虐用威”威虐皆恶也用恶报恶,乱莫甚焉今刑失赏宽,恶也夫复为恶以应之,此则皇天之操与缪王同也故以善驳恶,以恶惧善,告人之理,劝厉为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周公敕成王曰:“毋若殷王纣”毋者,禁之也丹朱殷纣至恶,故曰“毋”以禁之夫言“毋若”,孰与言“必若”哉故“毋”“必”二辞,圣人审之,况肯谴非为非,顺人之过以增其恶哉天人同道,大人与天合德圣贤以善反恶,皇天以恶随非,岂道同之效,合德之验哉

注释

一:统一一乱:统一乱,平乱,制止乱

甫刑:即尚书·吕刑

刑失赏宽:下文作“刑赏失实”,可从

夫:疑“天”字形近而误章录杨校宋本作“天”,可从

引文参见尚书·臬陶谟

引文参见尚书·无逸

参见周易·乾卦·文言

译文

所以“谏”这个词,就是阻拦的意思用善去阻拦恶,一定认为它能制止祸乱周缪王滥用刑罚,尚书·吕刑上说:“要用暴力来对付残暴”暴力残暴都不好拿坏事来对付坏事,祸乱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如今惩罚与将赏都不符合实际情况,这是坏事天又用不好的办法来顺应他,这就是说,上天的德行与周缪王相同了因此用好的去驳斥坏的,用坏人坏事作例,使人畏惧而变好,这是告诫人的道理,是勉励人为善的方法舜告诫禹说:“不要像丹朱那样狂妄”周公告诫成王说:“不要像殷纣王那样”毋,是禁止不要的意思丹朱殷纣王太坏,所以用“毋”来表示禁止学他们说“毋若”,跟说“必若”,谁恰当呢所以“毋”“必”这二个词,圣人分得很清楚怎么能用错误来谴告错误,顺着别人的过失来增加他的罪过呢天和人都是同一道理,圣人和天都是同样的德行,但圣贤用好的来反对坏的,而上天却用有害的办法来将就错误,难道这是天人同道,圣人与天合德的证明吗

原文
42·8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杨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仙仙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然即天之不为他气以谴告人君,反顺人心以非应之,犹二子为赋颂,令两帝惑而不悟也

注释

司马长卿(公元前179~前117年):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今属四川省)人西汉辞赋家汉武帝用为郎,曾奉使西南,后为孝文园令其赋大都描写帝王苑囿之盛,田猎之乐,极尽铺张之能事,于篇末则寄寓讽谏,富于文采,为汉武帝所赏识大人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司马相如写大人赋献给汉武帝,本想讽刺他好仙,不想赋中过多地描写了神仙,反而助长了他好仙的心理

仙仙:形容飘飘然飞舞的样子

甘泉颂:汉书·杨雄传记载,杨雄作甘泉颂献给汉成帝,其中描写甘泉宫构造十分奇妙,不是人力能办到,以讽刺成帝好扩建宫室不料成帝并未意识到他的用意,反而继续扩建宫室不止

译文

汉武帝喜欢神仙,司马相如献上大人赋,武帝读了就有飘飘然腾云上天的神气汉成帝喜欢扩建宫室,杨子云献上甘泉颂:描写甘泉宫堪称美妙神奇,说它不是人力能够办到,要鬼神的力量才能建成皇帝没有察觉其用意,反而做个不停司马相如的赋,如果直说修仙不会有实际效果,杨子云的颂,要是直说奢侈有害,汉武帝怎么会有飘飘然要上天的神气,汉成帝怎么会执迷不悟呢然而天用相反的气来谴告君主,反而顺从君主的心意用不对的办法来迎合他的错误,就像司马相如和杨子云二人写的赋颂那样,使汉武帝和汉成帝两帝执迷不悟

原文
42·9窦婴灌夫疾时为邪,相与日引绳以纠纆之,心疾之甚,安肯从其欲太伯教吴冠带,孰与随从其俗与之俱倮也故吴之知礼义也,太伯改其俗也苏武入匈奴,终不左衽赵他入南越,箕踞椎髻汉朝称苏武而毁赵他之性,司越土气,畔冠带之制陆贾说之,夏服雅礼,风告以义,赵他觉悟,运心向内如陆贾复越服夷谈,从其乱俗,安能令之觉悟,自变从汉制哉

注释

窦婴:字王孙西汉外戚汉景帝时拜大将军,平七国之乱有功,封魏其侯汉武帝时为丞相,因得罪窦太后被免为救门客灌夫,得罪孝景后,被杀灌夫:字仲孺本姓张,因父张孟得宠于灌婴,赐姓灌以作战骁悍闻名汉武帝时为太仆,迁燕相为人刚直使酒,好任侠因酒后骂丞相田蚡,被劾不敬,族诛

绳:绳墨,木工画直线的工具,这里引伸为衡量人的标准纠纆:这里是指责的意思日引绳以纠纆之: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记载,窦婴失势,宾客离散,只有灌夫与他亲近如故后灌夫失势,宾客也离散,他俩经常在一起痛骂负恩弃交的人

赵他(tuó驮):参见8·10注

箕踞:坐时两足张开,形似畚箕椎髻(jì计):像椎形的发髻箕踞椎髻:当时南越人的风俗

句难通,疑“之”字前重文漏抄“赵他”二字

畔:通“叛”

夏服:指当时中原一带人的服装雅礼:指当时的正规礼节

风(fěng讽):通“讽”

内:这里指汉朝中央

译文

窦婴和灌夫痛恨当时的风气不正,天天在一起用为人标准来指责那些负恩弃交的人,他俩心里痛恨极了,以往的门客怎么又肯顺从他俩的愿望呢周太伯教吴人穿衣戴帽,跟顺从吴俗和他们一起光着身子相比,哪个好呢所以吴人懂得礼义,是周太伯改变了他们风俗的结果苏武到了匈奴,始终不肯向左边开衣襟赵他到了南越,就岔开脚坐,梳个椎形发髻于是汉朝人就称赞苏武,指责赵他因为赵他的习性,占染了南越的地方风俗,违背了汉朝的穿衣戴帽制度陆贾去劝说他的时候,穿的是中原服装,行的汉朝礼节,用道理去规劝他,赵他觉悟,就回心转意,归附汉朝如果陆贾也穿南越人的衣服,说南越人的话,顺从他们的落后风俗,怎么能使赵他觉悟,自动转变而服从汉朝的制度呢

原文
42·10三教之相违,文质之相反,政失,不相反袭也遣告人君误,不变其失,而袭其非欲行遣告之教,不从如何蔡篡畔,周公告教之,至于再三其所以告教之者,岂云当篡畔哉人道善善恶恶,施善以赏,加恶以罪,天道宜然刑赏失实,恶也,为恶气以应之,恶恶之义,安所施哉汉正首匿之罪,制亡从之法,恶其随非而与恶人为群党也如束罪人以诣吏,离恶人与异居,首匿亡从之法除矣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之以水,淡则加之以咸,水火相变易,故膳无咸淡之失也今刑罚失实,不为异气以变其过,而又为寒于寒,为温于温,此犹憎酸而沃之以咸,恶淡而灌之以水也由斯言之,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今熯薪燃釜,火猛则汤热,火微则汤冷夫政犹火,寒温犹热冷也顾可言人君为政赏罚失中也,逆乱阴阳,使气不和,乃言天为人君为寒为温,以谴告之乎

注释

三教:指夏周三代实行的教化儒家认为夏重“忠”,忠君商重“敬”,敬鬼神周重“文”,倡礼乐

文:文采这里指提倡礼乐制度质:质朴,朴实文采之相反:儒家认为周以前各朝对礼乐的重视是不同的,尧舜重质夏重文,殷重质周重文

反:同“返”

不:句难通,疑“不”是“相”的坏字

管:管叔鲜,周武王的弟弟,封于管(河南省郑州市),故称管叔蔡:蔡叔度,周武王的弟弟,封于蔡(今河南省上蔡县)故称蔡叔蔡篡畔: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旦摄政,管叔蔡叔串连殷旧贵族武庚叛乱周公东征,两年才平定叛乱

亡:通“无”从:通“纵”这里指放跑罪犯

狄牙:易牙,名巫春秋时齐桓公的宠臣,以善烹调著名

罚:疑“赏”之误上文“刑赏失实,恶也”,可一证下文言“为寒于寒,为温于温”,正承刑赏为文,可二证

熯(hàn汉):烤,烧

也:根据文气,疑是衍文

译文

周三代教化互相不同,文与质互相交替,这是因为前代政治上的错误,后代不能回头沿袭的缘故上天谴告君主的错误,不去纠正他的过失,却沿袭他的错误要推行谴告的教化,又顺从其阴阳,这怎么行呢管叔蔡叔叛乱之前,周公再三告诫教导他们他用来告诫教导的话,难道是说应当叛乱吗做人的道理应该是表扬好的,憎恶坏的,对好事加以奖赏,对坏事加以惩罚,天道也应当如此刑赏不符合事实,是恶行,天又用恶气去顺应它,那么憎恶坏事的原则,又运用在那里了呢汉朝治窝藏首犯之人的罪制订不准放跑犯人的法律,是因为痛恨人们跟着作恶并与坏人成群结党如果人们能捆住犯人送交官吏,离开坏人并不跟他们住在一起,那么“首匿”“亡从”的法律就会废除狄牙调味,酸了就拿水加,淡了就用盐放就跟水火能相克变化一样,所以饭菜不会过咸过淡如今刑赏违背实际,不用相反的气来改变君主的错误,而是再在寒气中增加寒气,在温气中增加温气,这就像嫌酸而拿盐放,怕淡而用水加一样像这样说来,谴告的说法,应该怀疑呢,还是一定要相信呢现在点柴烧釜,火大水就开,火小水就凉其实,国家的政治就像火,天气的寒温就像釜中水的冷热只能说君主处理政事赏罚不当,扰乱了阴气与阳气,使得气不调和,怎么能说是天因为君主有错就用寒气和温气来谴告他呢

原文
42·11儒者之说又言:“人君失政,天为异不改,灾其人民不改,乃灾其身也先异后灾,先教后诛之义也”曰:此复疑也以夏树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谷弃不藏夫为政教,犹树物收谷也顾可言政治失时,气物为灾乃言天为异以谴告之,不改,为灾以诛伐之乎儒者之说,俗人言也盛夏阳气炽烈,阴气干之,激射■裂,中杀人物谓天罚阴过,外一闻若是,内实不然夫谓灾异为谴告诛伐,犹为雷杀人罚阴过也,非谓之言,不然之说也

注释

以上说法,参见汉书·董仲舒传

秋:根据文意,疑“冬”字之误

激射:闪电,指阴阳二气互相冲击发出来的光■(bíe别)裂:雷鸣,指阴阳二气互相冲击发出来的霹雳声

一:根据文意,疑是衍字本书寒温篇有“外若相应,其实偶然”本书自然篇有“外若有为,内实自然”文例正同,并无“一”字,可证

为:谓这里是说的意思

译文

儒者的话又说:“君主政治失误,天就显示异常如果不改,就灾害他的百姓再不改,就灾害他自身先显示异常然后降下灾害,是天先教育后惩罚的道理”我说:这又值得怀疑了在夏天栽种作物,作物会干枯不能生长在冬天才收割谷物,谷物会掉在地上无法收藏从事国家政治与教化,就像栽种作物,收藏谷物一样只能说由于政治不合时宜,天气和万物出现了灾害怎么能说天用变异来谴告君主,要是不改正,就用灾害来惩罚他呢儒者的这个说法,是俗人的言论炎夏阳气盛烈,阴气触犯阳气,就闪电打雷,击杀人与物说是天在惩罚暗中犯罪的人,这话表面听来好像是对的,其实不正确说灾异是为了谴告和惩罚,就像说雷击杀了人是天在惩罚暗中犯罪的人一样,是没有道理的,不正确的说法

原文
42·12或曰:“谷子云上书陈言变异,明天之谴告,不改,后将复有,愿贯械待时后竟复然即不为谴告,何故复有子云之言,故后有以示改也

注释

贯:穿,戴械:枷锁,刑具

译文

有人说:“谷子云向皇帝上书陈述变异,指明是上天的谴告,要是不改,以后还会再有灾异出现,并表示愿意戴上刑具等待灾异的到来后来果然还是出现了他说的灾异如果这灾异不是上天对君主的谴告,为什么还有灾异出现呢有了谷子云的这个说法,所以后来出现了用来以示告诫君主改正过失的灾异”

原文
42·13曰:夫变异自有占候,阴阳物气自有始终履霜以知坚冰必至,天之道也子云识微,知后复然,借变复之说,以效其言,故愿贯械以待时也犹齐晏子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则知地且动也使子云见钩星,则将复曰天以钩星谴告政治,不改,将有地动之变矣然则子云之愿贯械待时,犹子韦之愿伏陛下以俟荧惑徙处,必然之验,故谴告之言信也予之谴告,何伤于义损皇天之德,使自然无为转为人事,故难听之也

注释

占候:征兆

微:小这里指事物的苗头

事参见本书变虚篇

事参见本书变虚篇

人事:人间的事情这里指人类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

译文

我说:变异本来有征兆,世间万物本来就有始有终踩着霜就能知道坚厚的冰一定要出现,这是自然的规律谷子云能看出变异的苗头,知道它以后还会出现,就借变复和说法,来证明自己的话,故意表示愿意戴上刑具来等待变异的出现这就像齐国晏婴看见水星在房宿与心宿之间,就知道地要动一样假使谷子云看见水星,那他将又会说天要用水星来谴告政治,如果不改,会有地动的灾变那么谷子云就会表示愿意戴上刑具等待灾变降临,就像子韦表示愿意伏在皇宫的台阶下等待火星移动位置一样,必然会得到证明,因此谴告的说法就被人相信把变异说成是上天给予君主谴告,在道理上有什么损害呢损害了上天的本性,把自然无为的事情转变成了人有意识的活动,所以难以听信

原文
42·14称天之谴告,誉天之聪察也,反以聪察伤损于天德“何以知其聋也以其听之聪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视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当也”夫言当视听聪明,而道家谓之狂而盲聋今言天之谴告,是谓天狂而盲聋也!

注释

引文见吕氏春秋·任教,是申不害批评韩昭侯的六句话意思是说君主不能专凭自己耳聪目明,能言善辩来进行统治,否则会小事聪明,大事糊涂,实得其反

视听聪明:根据文意,疑作“视明听聪”,系抄写误倒

道家:上引申不害的话,此应指申不害

译文

说天能谴告君主,是要赞美天听觉灵敏,目光锐利结果反而因为耳聪目明而损伤了天的本性“怎么会知道他聋了呢因为他的听觉很灵敏怎么会知道他瞎了呢因为他的视觉很灵敏怎么知道他疯了呢因为他说话很得当”你看,说话得当,视觉清楚,听觉灵敏,道家却认为是疯子瞎子聋子现在说天会谴告君主,这等于说天是疯子瞎子聋子了!

原文
42·15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于贤者之心”夫大人之德,则天德也贤者之言,则天言也大人刺而贤者谏,是则天谴告也,而反归告于灾异,故疑之也

注释

引文出处不详

本篇谴告连言,故疑“告”上夺一“遣”字

译文

周易上说:“圣人与天地的德行是一致的”所以太伯说:“天不说话,却在贤者的心中种下了自己的道德”这样说,圣人的道德,就是天的道德贤者的话,就是天的话圣人的指责,贤者的规劝,这就是天的谴告,然而反把灾异说成是谴告,所以这很可疑

原文
42·16六经之文,圣人之语,动言天者,欲化无道惧愚者之言非独吾心,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犹以人心,非谓上天苍苍之体也变复之家,见诬言天,灾异时至,则生谴告之言矣

注释

之:递修本作“欲”,可从

译文

六经文章,圣人的话,动辄就说天,是想教化无道的君主,恐吓愚昧的百姓他们想说这不仅仅是自己的意思,也是天的意志等到圣人说起天,还是根据人的心理进行描绘,而不是指上天蓝蓝的天体那些讲变复的人,看见关于天的胡言乱语,而灾异又不时到来,于是就造出谴告的说法来

原文
42·17验古以知,今天以人,“受终于文祖”,不言受终终于天,尧之心知天之意也尧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乡与舜舜之授禹,禹之传启,皆以人心效天意之“眷顾”,洪范之“震怒”,皆以人身效天之意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摄,当时岂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谴告,在圣人之口不信圣人之言,反然灾异之气,求索上天之意,何其远哉!世无圣人,安所得圣人之言贤人庶几之才,亦圣人之次也

注释

知,今:根据上下文意,疑“今,知”之误倒

终:终极这里指尧的统治结束文祖:这里指尧的始祖,尧的始祖庙受终于文祖:指舜在尧的始祖庙里接受继承尧的统治引文参见尚书·尧典

启:禹的儿子,夏朝的第二代君主

眷顾:殷切地注视诗经·大雅·皇矣:“乃眷西顾”,意思是上天看中了西边的诸侯姬昌(周文王),要让他来统治天下

震怒:发怒尚书·洪范记载,鲧治水的方法不对,洪水更加泛滥,于是上帝发怒

身:根据文意,疑“心”之误上文“皆以人心效天意”,文例正同,可证

根据文意,疑“推”下夺一“人”字

译文

拿现在的事来证明古代的事,用人的事来推知天意“舜在尧的始祖庙里接受尧的禅让”,而没有说在天接受禅让,因为尧的心能推知天的意思尧禅让给他,也就是天传位给他,所以百官群臣都拥护舜舜禅让给禹,禹传位给启,这都是用人心来说明天意诗经·大雅·皇矣里说的上天“眷顾”,尚书·洪范里说的上帝“震怒”,这也都是用人心来说明天的意思周文王周武王死了,成王幼小,周朝统治还没有巩固,周公摄政,当时难道有上天的教导吗而是周公推知人心符合天的意志上天的心意,在圣人的胸中,等到它需要谴告的时候,就由圣人的口表达出来不相信圣人的话,反而相信灾异之气,要求索上天的意志,那该是多么遥远啊!当今没有圣人,怎么能听到圣人的话呢贤人的才能跟圣人差不多,也就是次于圣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