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第十七

题解

伤逝指哀念去世的人怀念死者表示哀思这是人之常情本篇记述了丧儿之痛对兄弟朋友属员之丧的悼念及做法有的依亲友的生前爱好奏一曲或学一声驴鸣以祭奠逝者有的是睹物思人感慨系怀而兴伤逝之叹有的是以各种评价颂扬逝者以寄托自己的哀思更有人慨叹知音已逝“发言莫赏中心蕴结”而预料自己不久于人世至于第10则同时记录下将逝者对生命终结的哀伤更易令人伤感

原文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注释

王仲宣王粲字仲宣魏国人建安七子之一

译文

王仲宣生前喜欢听驴叫到安葬时魏文帝曹丕去参加他的葬礼回头对往日同游的人说“王仲宣喜欢听驴叫各人应该学一声驴叫来送他”于是去吊丧的客人都一一学了一声驴叫

原文
王浚冲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未自稽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递若山河

注释

轺(yáo)车驾一匹马的轻便车酒垆酒店里放酒瓮的土台子借指酒店

嵇(jī)叔夜嵇康的字阮嗣宗阮籍的字参加

羁绁(jī xiè)束缚

邈(miǎo)

译文

王浚冲任尚书令时穿着官服坐着轻车从黄公酒垆旁经过触景生情他回头对后车的客人说“我从前和嵇叔夜阮嗣宗一起在这个酒店畅饮过竹林中的交游我也跟在后面自从嵇生早逝阮公亡故以来我就被时势纠缠住了”今天看着这间酒店虽然很近追怀往事却像隔着山河一样遥远

原文
孙子荆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尸渤哭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灵床曰“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体似真声宾客皆笑孙举头曰“使君辈存令此人死

注释

灵床停放尸体的床铺

译文

孙子荆倚仗自己有才能很少推重并佩服别人只是很尊敬王武子王武子去世当时有名望的人都来吊丧孙子荆后到对着遗体痛哭宾客都感动得流泪他哭完后朝着灵床说“你平时喜欢听我学驴叫现在我为你学一学”学得像真的声音宾客们都笑了孙子荆抬起头说“让你们这类人活着却让这个人死了

原文
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简服其言更为之恸

注释

“王戎”句王戎丧儿晋书)的记载是王戎的堂弟王衍丧儿万子年十九卒似不能说“孩抱中物”

孩抱孩提婴儿

译文

王戎死了儿子万子山简去探望他王戎悲伤得受不了山简说“一个怀抱中的婴儿罢了怎么能悲痛到这个地步”王戎说“圣人不动情最下等的人谈不上有感情感情最专注的正是我们这一类人”山简很敬佩他的话更加为他悲痛

原文
有人哭和长舆“峨峨若干丈松崩

注释

吊唁峨峨形容高巍峨和峤(字长舆)很有风采名声很大庾敳曾称赞说“峤森森如千丈松

译文

有人哭吊和长舆“好像巍峨的千丈青松倒下来了

原文
卫洗马以永嘉六年丧谢鲲哭之感动路人民威和中丞相王公教曰“卫洗马当改葬此君风流名士海内所瞻可修薄祭以敦旧好

注释

“卫洗马”句卫阶到豫章(首府是南昌)时王敦的长史谢鲲很敬重他卫玠后来也葬于南昌参看容止第1619则注

咸和晋成帝的年号咸和中卫玠改葬江宁诸侯王公的文告

薄祭菲薄的祭品这里是对死者的谦词深厚旧好旧情故交

译文

太子洗马卫玠在永嘉六年去世谢鲲去吊丧哭声感动了路人咸和年间丞相王导发表文告说“卫洗马今当改葬此君是风雅名流受到国内的仰慕大家应该整治薄祭来加深我们对老朋友的怀念

原文
顾彦先平生好琴及丧家人常以琴置灵床上张季鹰往哭之不胜其渤遂径上床鼓琴作数曲竟抚琴曰“顾彦先颇复赏此不”因又大渤遂不执孝子手而出

注释

灵床为死者虚设的坐卧之具

“遂不”句吊丧临走时礼节上应与主人握手表示慰问这里说不执孝子手是说伤痛之极以至于忘了礼数

译文

顾彦先平生喜欢弹琴当他死后家人总是把琴放在灵座上张季鹰去吊丧非常悲痛便径直坐在灵座上弹琴弹完了几曲抚摩着琴说“顾彦先还能再欣赏这个吗”于是又哭得非常伤心竟没有握孝子的手就出去了

原文
庾亮儿遭苏峻难遇害诸葛道明女为咦儿妇既寡将改适与亮书及之亮答曰“贤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

注释

“庾亮”句苏峻起兵叛乱后庚亮的儿子庚会被杀方正第25则

译文

庾亮的儿子庚会在苏峻的叛乱中被杀诸葛道明的女儿是庾会的妻子守寡后将要改嫁诸葛道明写信给庚亮谈到这件事庾亮回信说“令爱还年轻这样做自然合适只是感念死去的孩儿就像他刚刚去世一样

原文
庾文康亡何扬州临葬云“埋玉树著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注释

何扬州何充后任扬州刺史但在瘦亮(溢文康)死时任护军将军参录尚书事玉树这里以传说中的仙树比喻宝贵的人材

译文

质亮逝世扬州刺史何充去送葬“把玉树埋到土里使人的感情无法平静下去啊

原文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刘尹临殡以犀柄麈尾著柩中因恸绝

注释

“如此”句王濛容貌很美又善清谈死时只有三十九岁自以为死得太早故有此叹

“刘尹”句刘惔和王濛齐名又是至交两人都擅长谈玄理清谈者经常手执麈尾所以刘恢把匡尾放在棺村里入殓停灵柩(jiù)棺材

译文

长史王濛病重的时候在灯下躺着转动着拂尘一边看一边叹息说“这样的人竟然连四十岁都活不到”到他死后丹阳尹刘惔去参加大殓礼把带犀角柄的拂尘放到棺材里于是痛哭得昏死过去

原文
支道林丧法虔之后精神霣丧风味转坠常谓人曰“昔匠石废斤于郢人牙生辍弦于钟子推己外求良不虚也冥契既逝发言莫赏中心蕴结余其亡矣”却后一年支遂殒

注释

法虔是支道林的同学很有才华得到支道林的重视比支道林早死一年霣丧同“陨丧”指委靡不振颓丧消沉

“昔匠石”句这是引用庄子·徐无鬼)运斤成风的故事说的是郢人鼻尖上溅上了一点白土匠石挥动斧子飞快地替他削掉而没有碰伤鼻子郢人也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不改色比喻神妙的技术也需要双方默契配合才能发挥作用后来郢人死了匠石失去了配合的对象神技也就无所施展了斧子鄂人郢都的人实指楚人

“牙生”句韩诗外传著名的琴师伯牙鼓琴志在泰山钟子期听见“巍巍乎若大山”一会又志在流水钟子期便说“洋洋乎若流水”所以伯牙把钟子期当做知音钟子期死后伯牙失去了知音终身不再鼓琴

冥契默契这里指相默契的人

译文

支道林失去法虔以后精神委靡不振风度也日渐丧失他常对人说“从前匠石因为郢人死去就不再用斧子伯牙因为钟子期死去而终止鼓琴推己及人确实不假知己已经去世说话再也无人欣赏心里郁结难解我大概要死了”过后一年支道林便死了

原文
郗嘉宾丧左右白郗公“郎丧”既闻不悲因语左右“殡时可道”公往临殡一恸儿绝

注释

郗嘉宾郗超字嘉宾他的父亲是郗愔

译文

郗嘉宾死了手下的人禀告郗惜说“大郎死了”郗愔听了并不悲伤随即告诉手下人说“入殓时可以告诉我临到人殓郗愔去参加大殓礼一下子哀痛得几乎气绝

原文
戴公见林法师墓“德音未远而拱木已积冀神理绵绵不与气运俱尽耳

注释

德音善言有德者的话用来尊称别人的言谈拱木两手合围那样粗的树也指墓上的树

绵绵连续不断的样子

译文

戴逢看见支道林法师的坟墓“那高明的言谈还留在耳边可是墓上的树木已经连成一片了但愿您那精湛的玄理能绵延不断地流传下去不会和寿数一起完结啊

原文
王子敬与羊绥善绥清淳简贵为中书郎少亡王深相痛悼语东亭云“是国家可惜人

注释

清淳简贵指本性清廉敦厚为人简约尊贵

译文

王子敬和羊绥很友好羊绥清廉敦厚简约尊贵曾任中书郎年轻时去世王子敬痛切地悼念着他曾对东亭侯王珣说“他是国内值得痛惜的人

原文
王东亭与谢公交恶王在东闻谢丧便出都诣子敬道欲哭谢公子敬始卧闻其言便惊起曰“所望于法护”王于是往哭督帅刁约不听前“官平生在时不见此客”王亦不与语直前哭甚恸不执未婢手而退

注释

“王东亭”句王珣小名法护兄弟俩原来是谢家的女婿王珣娶谢安弟弟谢万的女儿王殉弟弟王珉娶谢安的女儿后因猜忌产生摩擦都离了婚两家便成了仇人

子敬王献之字子敬是王殉的族兄甚得谢安赏识

督帅领兵的官

下属称长官为官是敬称

未婢谢安的儿子谢琰小名末婢

译文

东亭侯王珣和谢安双方结了仇王殉在东边听说谢安去世就到京都去见王于敬说他想去哭吊谢安子敬起初还躺着听了他的话就惊讶地起来说“这是我对你的希望”王于是就去哭吊谢安帐下的督帅刁约不让他上前“大人活着的时候从来不见这个客人”王珣也不理他径直上前哭吊哭得非常伤心结果没有按常礼握谢琰的手就退出来了

原文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渤绝良久月徐亦卒

注释

“王子猷”句王子猷和王子敬是兄弟是王羲之的儿子

完全

译文

王子猷和王子敬都病得很重子敬先去世一天子猷问侍候的人说“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听到子敬的音讯这是已经去世了”说话时一点也不悲伤于是就要车去奔丧一点也没有哭子敬平时喜欢弹琴子猷便一直进去坐在灵座上拿过子敬的琴来弹琴弦怎么也调不好就把琴扔到地上说“子敬子敬人和琴都不在了”说完就悲痛得昏了过去很久才醒过来过了一个多月他也去世了

原文
孝武山陵夕王孝伯入临告其诸弟曰“虽榱桷惟新便自有黍离之哀

注释

傍晚祭奠君主王孝伯王恭字孝伯是晋孝武帝皇后的哥哥晋孝武帝死时王恭镇守京口他看到执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宠信小人国家将有祸乱很是忧虑所以有黍离)之叹

榱桷(cuī jué)椽子这里指孝武帝陵墓上的建筑黍离诗经.王风)篇名借指王室衰微心里忧伤参看言语)第36则注

译文

晋孝武帝去世夕祭的时候王孝伯进京哭祭对他的几个弟弟说“虽然陵寝是新的却让人感到有黍离之悲

原文
羊孚年三十一卒桓玄与羊欣书曰“贤从情所信寄暴疾而殒祝予之叹如何可言

注释

贤从贤从兄弟羊孚是羊欣的同祖堂兄

祝予断绝我亡我(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

译文

羊孚三十一岁时死了桓玄给羊欣的信上说“贤堂兄是我所信赖的友情所寄托的人突然暴病而死天将亡我之叹怎么能用言语来表达

原文
桓玄当篡位语卞鞠云:“昔羊子道恒禁吾此意今腹心丧羊罕爪牙失索元而匆匆作此低突讵允天心

注释
卞鞠原任桓玄的长史后桓玄举兵攻入京都委派他任丹阳尹

爪牙比喻辅佐的人低突唐突;冒犯

译文

桓玄将要篡位的时候对卞鞠说“以前羊子道经常不容许我有这种意图现在我的心腹里头死了羊孚助手里头又失去了索元在这种情况下却要匆匆忙忙做这种冒犯君上的事难道能符合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