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快哉亭记

出自苏辙

题解

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贬黄州(今湖北黄冈)苏辙因上书营救苏轼而获罪被贬往筠州(治所在今江西高安)兄弟二人时有书简往来以诗文互慰元丰六年(1083)与苏轼同谪居黄州的张梦得为观览江流在住所西南建造了一座亭子苏轼为它取名为“快哉亭”本篇则是苏辙为快哉亭作的记文寄托了作者不以得失为怀的思想感情

原文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北合汉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驰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

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稽之余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注释

西陵长江三峡之一在今湖北宜昌西北

子瞻苏轼字子瞻

倏忽很快地

睥(bì)睨(nì)窥伺

驰骛(wù)驰骋疾驰

宋玉战国时楚国大夫辞赋家景差战国时楚国辞赋家

忧愁苦闷

会稽即会计指钱财赋税等事务

瓮牖(yǒu)用破瓮做的窗户形容家道贫寒

挹(yì)汲取

骚人思士指诗人和心怀忧思之人

译文

长江从西陵峡流出才开始进入平阔的原野它的流势变得奔放浩大南面汇合了湘水和沅水北面汇合了汉水和沔水声势愈显恢弘等到了赤壁之下波涛吞吐汹涌和大海相似清河张梦得君贬官后居住在齐安在他住宅的西南方修建了一座亭子用来观赏江水奔流的盛景我的兄长子瞻给这座亭子起名为“快哉”

从亭中观望能看到南北百里之遥东西三十里之远波浪起伏翻腾风云聚散无常白天有船只出没于亭前夜晚有鱼龙在亭下哀鸣景物瞬息万变动人心魄使人瞠目而不能长时间地观看如今我才得以坐在亭中几席之上尽情玩赏放眼看个够向西遥望武昌一带的群山冈峦起伏草木布列于山上当云烟散尽太阳出来的时候渔人樵夫的房子都能清清楚楚地指点出来这就是把它叫做“快哉”的原由啊至于那狭长的沙洲沿岸故城的废墟曾是曹孟德孙仲谋所窥视周瑜陆逊所驰骋的地方那些流传下来的传说和遗迹也足以让世俗的人为之称快了

从前楚襄王和宋玉景差在兰台宫游玩有一阵清风飒然吹来襄王敞开衣襟迎着风说“痛快呀这阵风这是我和平民百姓所共享的吗”宋玉说“这只不过是大王的雄风罢了百姓怎能与您共享呢”宋玉的话大概是有所讥讽吧风并没有雌雄的分别而人却有得志与不得志之分楚王之所以感到快乐平民百姓之所以感到忧虑都是因为人的境遇有所不同跟风有什么关系呢

士人生活在世间假如他的内心不能自得其乐那么到了哪里能感到快乐呢假使自己心中坦然不会被外物损伤了自己的性情那么到了什么地方会不快乐呢如今张君不以贬官作为自己的忧患在办理完钱财税赋等公务之后寄情于山水之间这大概是因为他心中有过人的地方即使以蓬草编门以破瓮作窗也没有什么不快乐的何况于长江清澈的流水中濯洗招引西山上的白云为伴竭尽耳目所能取得的快乐而使自己舒畅呢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连绵的群山幽深的峡谷茂盛的山林古老的树木当清风吹动它们当明月照映它们这些都是满怀愁思的人为之悲伤憔悴而不能承受的景色哪里会看到它们而感到快乐呢

解读

本文的“快哉”二字主全篇之脑从“江出西陵”到“烟消日出”三句写登亭而观长江之景此处笔力奇诡雄壮让人读起来有“宠辱偕忘”心旷神怡的感觉这是通过观景而生发“快哉”之感余下的部分是从“快哉”生发出的议论曹孟德孙仲谋周瑜陆逊都是足以让后人心生“快哉”的历史人物苏辙以古吊今这是对“快哉”二字进行升华接下来用宋玉和楚襄王的对话为“人有遇不遇之变”做铺垫从而引出了本文的主旨即不要计较遇或不遇的得失保持坦荡旷达的胸襟此篇文字疏朗格调清新行文洒脱飘逸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