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字岁青，世籍羽林卫，矫捷善骑射，年二十九，袭縂旗，例加副千户，浮沉里中。巡抚都御史贾仁元擢守鱼河，兵部尚书石星闻其谋勇，移守宁塞营，虽在乡曲，行法无所徇，人皆惮之。时酋首火落赤谋内犯，松日谨斥堠，严讥察，尝于道上遥见一人于众中，令左右缚之，曰：疾视而𨚫歩，必谍也。诘之，果谍者刘应隆，遂以闻而磔之，虏谋亦寝。万暦二十二年，火落赤紏众将入宁塞，松闻，谋先出不意制之，率骁骑出窑涧，直薄虏营。虏恃秋高不为傋，我兵𡚒击，斩虏首十九级，虏复紏套虏吉能入犯定边、盐池，松从縂兵麻贵为前，锋与虏大战，走之。擢领镇兵，坐营中军。二十三年二月，复从贵出长乐塞，令部将王宠等先诸军，殊死战，斩虏首八十五级，功最。三月出清平东，击火落赤等，松自先力战，斩首二十五级。四月，虏入寇，保宁堡。松将轻骑赴敌，斩其名酋，走之。六月进署都指挥佥事，充游击将军，管参将事，分守清平路。八月，贵檄松将亲兵出长乐塞，逐虏台瓮山。松从便道出，薄虏营，大呼突击，虏惊散，斩十六级而归，虏不敢逼。吉能耻其酋长屡败，遂紏众大入，犯宁塞，长驱数百里，分兵转掠环庆。松率所部驰援，至叶家岔，与虏相接为阵。时虏势众，而镇兵道远未齐，皆惧。松跃马誓众，贾勇先登，战十余合，松军益𡚒，无不一当百。虏扶伤遁去，弃所掳掠万计。十一月论长乐功，进实授，参将视事如故。二十四年二月，吉能谋入寇，巡抚李春光、縂兵贵，檄诸路出击。松以所部出清平，时虏有备，斩首十五级。将还，谓其下曰：虏今见我获级，归，必且弛备，可再一出，必大获。乃令部将李义等从波罗堡绕出虏后，多持火鼓，夜犯虏营。虏果不备，遽惊起。松帅众继至，合撃，大破之。义等逐北至单树梁，又斩虏首四十五级，虏遂遁。縂督李汶闻于朝，寻进副縂兵。二十五年六月，酋首荘秃赖、明爱等七台吉大举入犯延东、永兴诸堡。时松兄桐已累功至左都督，再镇延绥，率兵往御，相持二十余日，屡出奇兵撃虏，虏稍稍解去。松闻，立发兵往援，与桐合击，松挺身而前，斩其七酋。秃赖等相顾错愕曰：杜家兄弟不可当也。遽引去。寻以叶家岔功，赏赉有加。十二月，定边恊镇缺汶与巡抚王见宾交荐，松以原官恊守延绥西路，驻定边，节制安边、镇靖、宁塞诸路。二十七年二月，甘肃巡抚田乐縂兵达云，拓河西地，筑松山为内固。套虏谋发兵扰筑者，诏令延宁兵分道邀击牵制之。时松方赴西恊，道由安边，适承檄，遂麾军从安边出，与火部赤遇，拥众四起扼松。松中二矢，气益𡚒，虏不能敌，遂还走，斩首三百六十余级，掳获尢，众功为一镇冠。四月，酋首铁雷等入犯宁塞，松率众斩其前锋，走之。闰四月，火落赤等入犯宁夏安定堡，花马池副縂兵李昆被围甚急。时桐方移镇宁夏，松计宁去安定远，而定边去安定近，不救而陷，桐且得罪，乃引宁驰赴之，与虏大战，杀伤相当，虏亦解安定围去。宁抚杨时宁以奇功上。七月，火落赤等谋入犯，松遣轻骑出定边塞，至明水湖，与虏战，斩其骁骑，走之。八月，赤复紏鐡雷等东犯宁塞，松驰援，追战至关门墩，走之。九月，套长吉能大举入犯延东高家诸堡，直薄葭州，而雷赤等俱率众东随。吉能大掠延东，势甚张。松乃请于汶，愿以所部精骑直走虏巢，縻其势。汶壮而许之，遂引军夜出定边，捣雷赤部，杀伤无算。雷赤等适自东路归，以万骑袭松后，松还军与战竟日，身中数矢不退，虏不敢逼，遂围之。时军中粮尽，有以浊醪进者，松挥去曰：众皆渴矣，吾忍独饮乎！众益感𡚒，下马为歩阵，力斗，虏稍𨚫，松驰斩其三酋，杂虏五十余级，虏乃燃狼𤇺大集，宁虏、宰僧诸部围复合。桐闻警，自兴武营驰至，虏遂解围遁去，松全军归。二十八年，铁雷大举寇磗井，败之。是岁请告归三峡别堡。居四年，是为二十二年。縂督汶与都御史孙惟城、郑汝璧交荐，诏以原官恊守延緌东路。九月，炒忽儿等七酋拥众寇孤山之红崖，先遣精骑御之。虏大集，松军继之，再战，斩其酋十二，夺驼马铠㐲过当，复追搴其二旗，炒忽子以争旗中矢死，虏号笑遁去。先是，松屡出塞破虏匕不能支，毎入塞，又辄失利去。虏中畏松异甚，比之为狼，又以其面赭，号曰红狼公。至是相戒曰：慎母犯红狼公。由是不敢窥孤山。明年七月诏进右军暑都督佥事，佩镇西将军印，镇守延绥。松以火落赤𢾗为边患，往者牵节制，不得一大创。虏遂发兵出安边，俘其部虏百余，囚而问之。赤惧，使使请如约受罚，松不许。赤益惧，因酋妇切尽比妓及兄弟六台吉等输罪，乃许之，释其俘。明年四月，火落赤愤俘虏之耻，复谋入寇松，飞驰迎击于安边塞下，身先士卒，援枹鼓之，转战三十余里，至明水池，虏合众自固，松张两翼夹攻之，虏遂披靡，斩其酋帅以下四十余级，杀伤尢众。赤恚甚，遂得疾，右臂痺。马汶、汝璧露布以闻。五月，中路酋首摆即太乘松西讨，两犯保宁塞。松闻，弃大军，轻兵从间道赴击之。太等不虞松至，仓卒不能阵，遂奔，斩首五十九级。七月，太愤，复潜军保宁塞下。松与巡抚涂宗濬谋逆击之。时凡子都司佥书文焕自安边予家居，令将千骑为前锋，而自率五十骑继之，出塞数十里，太引军迎战，文焕𡚒前败之，斩首四十六级。松军亦至，虏仓皇走。八月，沙计等七台吉入寇高家堡。松曰：镇城至高家堡二百里而遥，援军难以骤至。不𠰥直至其巢，邀其归路，此孙䐉所以胜厐涓也。遂出长乐塞，令子指挥佥事文烨以二千人为前锋。至蛇井梁，而沙计果引军归，短兵接，呼声振山谷。及暮，斩其酋帅端大以下六十六级。十二月，蓟镇酋首暖兔白吉等数入寇，朝廷患之，而镇守都督尢继先又以收夷丁过当，为縂督蹇达所劾。已，遂移松镇蓟。蓟当承平，久武备大弛。松既至，徧巡诸路严加选练，将士堪战者，辄出素中赀犒之，不则以军法从事。所至自裹粮糗，不入所部一钱。三十六年，叙延绥、建安功，予上赏。五月，东虏拥二万骑窥喜𡶶口，杀一百縂，松督朱大炜等火攻退之。六月，辽帅李成、梁老，诏松以原官佩征虏前将军印，镇守辽东，兼备倭縂兵官。时暖兔方盗蓟边，松帅众御之。至青山营，闻移辽将还，縂督蹇达止之，且请于朝，留松仍镇，不许。暖、兔闻松且去，大喜，遂以精骑十人入寇界岭口。松乃誓师曰：蓟虽以匹马不入为功，而彼骄我怯，实由此始。不一创之，蓟事殆矣。今与𠰥等哲克此虏，军法具在，不以移镇故为𠰥等贷也。众皆曰：诺。逐踊跃。虏素轻蓟兵，且不虏，松猝至，亦引而前。松督兵急击虏，虏笑之不动，惊曰：此红狼公也。遂大败，追斩二十余级。八月，复叙延绥安边大捷功，告庙行赏，进松署都督同知，荫一子本卫正千户，世袭，仍予银币。十二月，来晕，大入寇蓟镇河流口，大掠去。已，复谍合插、汉诸部十余万骑，声言复犯蓟门，于是縂督王象乾谋发兵捣插、汉，使无得𦔳西。虏闻于朝，报可。而辽镇自李成梁以捣巢功至封伯，松心艳之，遂率兵出中左长岭山。至哈流。兔不见虏，遂袭他部牧夷，斩首二十余级，引还。以功不及格，复杀塞内拱兔属夷百二十余，以大捷闻。宁前副使马拯知其状，以告巡按御史熊廷弼露章劾之。拱兔故名忠顺，怨松袭杀其部小歹青等，激之使入寇。其明年，遂引众从锦州大镇堡入。至锦昌堡，游击干守志御之不利。松乃自引军出大胜堡逆击，斩首五级，遂还。三月，拱兔复入中后所杀掠更民。游击郎名忠与战而北，遂克我大胜堡，卤掠千计。于守志等往援，斩首七级，我军死伤者百五十余。松惭，乃徉彺乞休，自焚其冠服、旗帜、弓矢，诏许松归。于是督抚台省交章劾松，下部当逮治，以前功免。松为将以亷勇称，与开府监司相见，辄自称介胄士，不少屈挫，为东西虏所惮。及哈流兔之，役威名大损，家居者久之。四十二年秋，吉能挟王封不得，大举入寇延绥，令东虏沙计等围大柏油堡，杀副将孙弘。谟复令西虏火落赤分犯宁塞，而松兄子文焕已为都督佥事，方镇宁，夏御𨚫之。九月，赤谋令宁虏合犯清水营，遣文焕西援，而赤由以所部深入大掠。松闻警，自嘉岭归榆林，将集众御之。赤闻而惧，谓诸酋曰：红狼且至，柰何？诸酋遽引军归，弃所卤辎重人畜。赤不能止，亦遁归。吉能自大柏归，益骄，投谩书延绥，言将大攻中路，挟讲大事，延绥大震。縂督刘敏宽檄松治兵。吉能闻松至，遂还，而令火落赤等迭挠我师。十月，赤等入犯靖边。松闻，驰赴之。至红柳河，虏方半渡，邀击之，斩其前锋，遂大败，虏悉夺所掠而还。十一月，赤等复紏，众聚棋杆山、一㸃沙诸处，火光数十里，欲临边设㐲谤松，以报靖边之役。松谍知之，檄西路恊守萧捷等四路兵，自宁塞守口涧绕出虏后，多持火鼓，乘夜夹击之。虏大惊，不知所出，遽引众迎战。松大呼驰之，遂溃。追奔至明水湖，斩虏首四十二级，班师还宁塞，谓诸将曰：虏虽小挫，计必复来。宜乘其未定，再击之。乃从间道出磗井堡、枣茨梁，黎明，与赤部遇。虏既畏松，又新败，不敢战而退。赤复集数千骑遮松柳门，大小十余战。虏左部复先奔，赤军顾之，亦奔。松挥亲兵横击之，搴其皂纛，虏众益不可止，遂大破之，斩首百七十级，死伤无算赤。自是远徙不敢出。而松自磗井还，移降夷成靖边，与守臣不合，而敏宽顾左松功不得叙。四十六年后，金陷抚顺，言官争荐松，乃复召松以原官起山海援辽。縂兵官已复陷铁岭，趣召松移驻沈阳，縂辽东兵。松既家居，久失势，闻用兵，踊跃思自见，益破家募死士三千人，及相从西塞降虏子弟苍顕，合五千人，疾驰出关。至潞河，人聚观如堵。松祼而示之曰：杜松不识字武夫，惟不学书生贪贿。惧死尔。众见其创朗班班，无不嗟叹。十七年春，天子用辅臣方从哲等言，敕经略杨镐刻期捣建州。遂以二月二十日分四路出师、令松帅縂兵王宣、赵梦麟、参将龚念远、柴国柱、游撃刘建节、王诰、张泰纪、杨钦、汪海龙、杨汝达一军出南方、令副使张铨监督经历左之似赞理、而以沈阳为一路、从抚顺关出。松自负宿将、轻敌、携杽械，扬言曰：我必生致之，勿令诸将分功也。敌闻，乃以大将精锐三万骑应松。先是镐期三月朔诸道并进，而松以先二日三鼓严装出抚顺。宣与梦麟阻之，不听。副使鍂又讽之，不听。抚顺距五岭百二十里、平旦抵五岭第一关。敌以疑兵縁道诱我，且战且却。松于马上生得数敌，气益锐，提刀大呼而前，人马辟易。行至第二关，其下即浑河，乃最险处，所谓小辽水也。河形长五十里，广不过三里，环绕五岭，草深泥水相交，不可渡。时三路军未集，车营、兵器、火药尚末至，诸校及其昆弟子遮松马前，请休士，明日东渡。松曰：义旗所指，惟敌是求，何期之有！遣人视河，水不及马腹，而河中浮小舟数十。松大喜，谓得天助，又耻乘舟，乃便衣跃马而前。诸将请裹甲，松大笑曰：入阵披坚，岂壮夫事？老夫束发从戎，不知甲重几许，今日汝曹，乃以是相苦耶！叱诸军解衣涉，遂掠河而东。宣与梦麟见游骑往来山头，惧为所要，亦仓皇引军，以次毕渡，余师不能军。敌决上流，水大至，马陷泥潦中，半没溺死，其半得济。敌乃尽弃夷装，伪为汉军装，并搴裳疾走水上军。水上军阑入之，松前与战，焚其二寨，薄第三关，而后军二千余人为敌所截，火攻具皆不得进。而第三关前皆建中要害，河旁夹岸皆林丛，劲兵伏焉，路益阨隘，击铠摩车而过。松待后军不至，方下马脱战，靴倒㵼泥水，忽闻杀声动地，谓军中格斗，趋下令禁止，而军已大围，合数重，两军杂糅，莫能相离识也。是时宣所将保定军单甚，望风而靡，先为所殱，而松自昼及哺，冲突数十里，犹思走山㩀险，鼓行前登，日已入，黒雾障之，敌万炬忽明，乘火光下斫暗中人，松𡚒战被创，夫尽力穷，遂堕马，敌争射死之。梦麟见二将死，益𡚒斗。敌凭高下击，木石纵横，人首当之立碎，梦麟亦负创死。柴国楝没于阵。刘建节、王捷先遁还，得免，官军死者万余人。松固与李如柏不相下，及誓师，缪与约云：吾今愿以首功譲公。松喜自负。及渡河，又讹傅如柏自清河进兵矣。松益𡚒而前，遂陷伏中，而如柏竟全师还。镐更谓松食功轻进，以致丧师。廷臣皆扼腕，交章雪松。𡨚请诛如柏以谢松。天启𥘉，诏赠松及宣俱少传左都督。子文烨以游撃将军防蓟，先松死。孙弘㙔、弘坊，皆幼鞠于伯祖桐所。比长，袭千户，从伯父文焕讨平四川余酋、及陜西流贼有功。索祯末、历迁右军都督佥事。屡上䟽讼祖功请谥、上已许之。又辄中格南都、予谥武壮。弘㙔亦累官至□军左都督、加少傅。

曰：昔杨司马之出师也、以为必不可出者、刘将军也。以为必当出者、杜将军也。卒之两将军皆败没、而世以刘将军为智，杜将军轻敌偾军也。要之，此亦事后之论尔。夫使四道大举，诸将同心并力，并驱而前，战而捷，乘胜逐北，战而不捷，亦犄角互援，未遽失策也。且敌之地不过当我一大郡，控弦之众不遇十万，隳名城，杀大将，𠰥此而犹以隐忍退缩为善谋，则日蹙百里，同归于亡而已。故出师非失策也，惜也以昏耄之庸帅，承唯诺之中枢，计未定而督战踵至，兵未出而声实遥闻。夫战者，阴事也，危道也。筑舎谋之而路人知之，欲其无败得乎？不䆒其所以致败之由，而徒咎出师之失策，所谓事后之论也。且是时刘杜两将齐名，而刘之功在南，杜之功在北，故敌知畏杜而不畏刘。悉精锐以当杜。杜将军𡚒力致死，人马辟易，其氯足以吞敌，而深入重地，所遇又劲。其始也杀伤相当，其后我军益寡，而敌来益众，以故覆没迄今。读稗官所记偤令人拊髀槌胸。泣数行下。而当时议者顾责将军之不当深入。入又不当战也。是何异以耕者之不获而责农之勤。蚕者之不收而责妇之扰也宜其后之更无有出死力以捍国难如杜将军者。至将军哈流兔之役。吾不能为将军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