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之学,是我国古代一种重要的政治、经济理论,内容包括比较广泛,举凡古代封建国家权衡轻重所采取的政治、经济、财政、贸易的政策或措施,均属于这一理论的应用范畴。这次盐、铁会议中,突出地反映了汉武帝所制定的政策,是多方面地采取了轻重理论的;而桑弘羊则辅佐汉武帝推行轻重政策,取得辉煌的成就。
御史进曰:昔太公封于营丘,辟草莱而居焉。地薄人少,于是通利末之道,极女工之巧。是以邻国交于齐,财畜货殖,世为强国。管仲相桓公,袭先君之业,行轻重之变,南服强楚而霸诸侯。今大夫君修太公、桓、管之术,总一盐、铁,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本末并利,上下俱足。此筹计之所致,非独耕桑农业也。
太公封于营丘:姜子牙帮助周武王灭商,西周政权建立以后,他受封于营丘(今山东省昌乐县东南)。
女工:一作“女红”,音义并同,指女子所从事的纺织、缝纫、刺绣等工作。大夫君:原作“大夫各”,今据姚鼐、黄季刚说校改。汉人习惯称御史大夫为“大夫君”,《国用篇》的“大夫各”也是“大夫君”之误,是指桑弘羊
御史进言道:从前姜太公受封在营丘,开辟荒地,定居下来,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于是采取措施,大力发展工商业,竭力提高女工纺织水平。因此邻国都来和齐国进行贸易往来,齐国的物资财富不断增长,从那时起,齐国就跨入强国的行列了。管仲辅佐齐桓公的时候,继承齐国前代国君的事业,运用轻重理论,指导经济改革,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于是制服了南方强大的楚国而成为天下诸侯的霸主。现在咱们的大夫君学习姜太公、齐桓公、管仲的办法,统筹盐、铁官营,开发山川资源,物资一天天地丰富起来。因此,朝廷费用充足,百姓也不穷困,农业和工商业都得到发展,朝廷和百姓都相应地富足起来了。所有这些,都是善于筹划计算的结果,并不是光靠种田养蚕专搞农业所能取得的。
文学曰:礼义者,国之基也,而权利者,政之残也。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伊尹、太公以百里兴其君,管仲专于桓公,以千乘之齐而不能至于王,其所务非也。故功名坏而道不济。当此之时,诸侯莫能以德,而争于公利,故以权相倾。今天下合为一家,利末恶欲行?淫巧恶欲施?大夫君以心计策国用,构诸侯,参以酒榷,咸阳、孔仅增以盐、铁,江充、杨可之等,各以锋锐,言利末之事析秋毫,可为无间矣。非特管仲设九府,徼山海也。然而国家衰耗,城廓空虚。故非崇仁义无以化民,非力本农无以富邦也。
文见《论语·里仁篇》。
“公利”原作“公私”,今据陈遵默说校改。
江充:汉时邯郸人,字次倩,本名齐。汉武帝时担任直指绣衣使者,发现贵族、皇帝的近臣过分奢侈越制,就没收其车马,本人充军。史称“江充禁服”。事见《汉书·江充传》。“杨可”,原作“耕谷”,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汉武帝时,杨可主持“告缗”(揭发隐瞒财产而偷漏财产税的商人)事务。打击了豪强富商,增加了政府的收入。
秋毫,动物秋天所换的细毛。析秋毫:把动物细小的秋天的毛分开,比喻很微小的利益也没放过。
九府:指管仲辅助齐桓公时设立的铸钱、存钱的机构。
文学说:礼义是治国的根基,而凭借权力追求财利就会使国家衰败。孔子说:“能用礼让来治理国家,那还有什么困难呢?”商朝的伊尹、周朝的姜太公在只有百里封疆的情况下,帮助君王打下了江山,管仲十分为齐桓公所信任,却不能使齐国这样强大的国家诸侯成为帝王,因为他所推行的治国方法是错误的。所以管仲的功名毁坏,他的主张也不能实行。当时,诸侯没有一个推行仁德,而是争先恐后追逐名利,所以都利用权力互相倾轧。现在,天下统一,合为一家了,还去搞工商业干什么?还去提高工艺水平干什么?大夫君善于精打细算,筹划国用,还在诸侯身上打主意,加之酒类专卖,东郭咸阳、孔仅又搞起盐、铁官营,江充、杨可这帮人大打出手,分析起工商业赚钱的门道,真是明察秋毫,可以说是没有毫发的遗漏了。这些措施,不过是管仲的设立九府来搜刮山海的财富而已。然而,国家虚耗,城市萧条。所以,不崇尚礼义就不能敦化百姓,不大力发展农业,就不能富强国家。
御史曰:水有猵獭而池鱼劳,国有强御而齐民消。故茂林之下无丰草,大块之间无美苗。夫理国之道,除秽锄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张廷尉论定律令,明法以绳天下,诛奸猾,绝并兼之徒。而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大夫君运筹策,建国用,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买官赎罪,损有余,补不足,以齐黎民。是以兵革东西征伐,赋敛不增而用足。夫损益之事,贤者所睹,非众人之所知也。
猵獭(bian ta):獭的一种,生活于水中,以食鱼为生。“猵”一作“”(b9n)。秽:本指杂草,这里比喻奸邪的人。
宇:房屋,这里作“居”字讲。
张廷尉:即张汤,汉代杜县(今陵西省兴平县)人,汉武帝时历任廷尉、御吏大夫,曾与赵禹共同修订法律,为朱买臣等所陷害,自杀。事见《史记·酷吏传》。
“君”原误作“各”,上文“大夫君以心计策国用”,下文“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领大农事”,均作“大夫君”,今据改正。
御史说:池塘里有猵獭,鱼类就不得安宁,国家有了豪强恶霸,百姓就吃尽苦头。所以,茂密的树林下没有繁盛的青草,大土块里长不出好的禾苗。治理国家的方法,首先要肃清奸邪,铲除豪强,这样,百姓才能贫富均平,安居乐业。张廷尉修改法令,用严法来治理天下,制裁奸商恶霸,消灭兼并土地的歹徒,使力强的不敢欺负力弱的,人多的不敢欺凌人少的。大夫君想方设法,筹积国家费用,垄断天下盐、铁等项利益,以排挤富商大贾的势力,用买官、赎罪的办法,来削减有钱的人,补贴贫乏的人,从而使百姓贫富平均。所以用兵东征西讨,没有增加税收而费用仍然充足。但是,损彼益此之道,聪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不是你们这些儒生所能理解的。
文学曰:扁鹊抚息脉而知疾所由生,阳气盛,则损之而调阴,寒气盛,则损之而调阳,是以气脉调和,而邪气无所留矣。夫拙医不知脉理之腠,血气之分,妄刺而无益于疾,伤肌肤而已矣。今欲损有余,补不足,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矣。严法任刑,欲以禁暴止奸,而奸犹不止,意者非扁鹊之用针石,故众人未得其职也。
抚:按。息脉:今又称脉息,脉搏。抚息脉,诊脉。
脉理之腠(c^u):指脉理的分布。腠,肌肉的纹理。
针石:古时针灸用的石针。这里引申为治疗方法。
未得其职:就是“未得其所”的意思。
文学说:扁鹊按脉就知道疾病发生的原因,阳气太旺了,就使之减弱来调理阴气,寒气太盛了,就使之减弱来调理阳气,于是气脉调和,而阴阳不正之气就不会停留在身上危害人们的健康了。不高明的医生,不懂得脉络的结构和血气的分别,胡乱刺针,对于疾病没有一点好处,只是让皮肤和肌肉受一番伤害而已。如今要想减损有余的,补助不足的,结果也只能是富的更富,穷的更穷。单靠严峻的刑罚,以为这样就可以禁止强暴,防范奸邪,可是作好犯科的事情,还是层出不穷。是不是你们所采取的方法,不像扁鹊使用针石治病一样,所以广大人民都未得其所。
御史曰:周之建国也,盖千八百诸侯。其后,强吞弱,大兼小,并为六国。六国连兵结难数百年,内拒敌国,外攘四夷。由此观之,兵甲不休,战伐不乏,军旅外奉,仓库内实。今以天下之富,海内之财,百郡之贡,非特齐、鲁之畜,赵魏之库也。计委量入,虽急用之,宜无乏绝之时。顾大农等以术体躬稼,则后稷之烈,军四出而用不继,非天之财少也。用针石,调阴阳,均有无,补不足,亦非也。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领大农事,灸刺稽滞,开利百脉,是以万物流通,而县官富实。当此之时,四方征暴乱,车甲之费,克获之赏,以亿万计,皆赡大司农。此皆扁鹊之力,而盐、铁之福也。
《汉书·贾山传》:“昔者,周盖千八百国。”盖,大概。
计委量入:根据收入,计划开支。委,支出。
宜:应该。
汉人行文,凡以“顾”字置于句首的,一般都作“特”字解。躬稼,亲自参加耕作。“阴阳”二字原无,今据上文意补。《水旱篇》:“阴阳调,星辰理,风雨时。”《执务篇》:“阴阳调,风雨时。”又:“调阴阳而息盗贼。”皆足为证。
张敦仁曰:“按‘与’当作‘为’。《平准书》、《食货志》皆云:‘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元封元年)可证。”陈遵默曰:“与,以也,不必破字。”
御史说:周朝建国时,大概有千八百个诸侯。以后,强国吞灭弱国,大国兼并小国,合并成为六国。六国时代,兴兵打仗,延续了数百年,对内抗拒敌国,对外抵御四方少数民族的侵犹。从这些可以看到,虽然不断兴兵,战争频繁,但是,外头军粮不曾欠缺,国内仓库仍然充实。现在,拥有天下的财富,海内的资源,各地郡县进贡的东西,岂止像齐、楚的贮藏,楚、魏的库存。根据收入,计划支出,就是有紧急的费用,也应该没有困难的时候。大司农等官员千方百计地发展农业,并亲自参加田间劳动,以后稷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但是,四方出兵,经费不能继续供应,这不是因为财富少的问题。犹之乎用针石治疗疾病,乱刺一通,我们在搞平均有无,找补不足方面、工作没有做好的关系。咱们上大夫君当治粟都尉,管理大农事的时候,大大整顿一番,就像用针灸治疗滞积,使全身血脉流通一样,所以各地方万物畅通,国家府库充实。那时候,军队四出征伐暴乱,兵器的开支,战功的赏赐,费用以亿万计算,全靠大司农供应。这都是具有扁鹊那样的本领,也是盐、铁官营带来的幸福啊。
文学曰:边郡山居谷处,阴阳不和,寒冻裂地,冲风飘卤,沙石凝积,地势无所宜。中国,天地之中,阴阳之际也,日月经其南,斗极出其北,含众和之气,产育庶物。今去而侵边,多斥不毛寒苦之地,是犹弃江皋河滨,而田于岭坂菹泽也。转仓廪之委,飞府库之财,以给边民。中国困于徭赋,边民苦于戍御。力耕不便种籴,无桑麻之利,仰中国丝絮而后衣之,皮裘蒙毛,曾不足盖形,夏不失复,冬不离窟。父子夫妇内藏于专室土圜之中。中外空虚,扁鹊何力?而盐、铁何福也?
冲风飘卤:形容风刮得很大,把盐碱地上的盐碱都吹起来了。冲,猛烈。卤,碱土。斗极:北斗星,由七颗在北方聚成斗形的星组成,故名。
不毛:不生长五谷及其他植物。
江皋河滨:江皋,江边的高地。河滨,河边。
岭坂菹泽:岭坂,高岭山坡。菹泽,沼泽地。
飞:快速运输。语见《汉书·主父偃传》。
籴:原意为买粮食,这里指庄稼。
皮裘蒙毛:皮裘,皮袄。蒙毛,乱糟糟的样子。《诗·邶风·旄丘》:“狐裘蒙戎。”《史记·晋世家》:“狐裘蒙茸。”《集解》:“服虔曰:‘蒙茸,以言乱貌。’”《正义》:“蒙茸,言狼藉也。”“蒙毛”、“蒙戎”、“蒙茸”,义同。
“复”:同“”(f(),从崖上挖洞,如今天陕北的窑洞。
专室:特小的房子。见《淮南子·本经篇》高诱注。《贫富篇》及《取下篇》又作“专屋”,义同。义圜(hu2n):四面用土墙盖的房子。
文学说:边远的郡县,地处荒山空谷,气候不正常,寒冬腊月,地冻天寒,狂飚袭来,飞砂走石,弥望乱石流沙,没有一块适于人们生活的地方。咱们中原地区,地处天地之中,气候适宜,日月从南边运行,北斗星在北方升起。四季温和,万物繁殖。如今,离开内地而远到边疆,去开拓寸草不生、冰天雪地的地方,这就好比放弃河畔江边肥沃的土地,而去耕种山坡、沼泽地带一样。运输库存粮食,加快递送钱财来供给边疆军民。内地人民肩负着徭役赋税的重担,边地军民忍受着守卫边疆的折磨。边地苦寒,努力耕种也不长庄稼,又不适于种植桑麻,全靠内地供给丝绸和棉絮才有衣穿,穿的皮袄,乱糟糟的,还遮盖不着身体。严寒盛暑,都呆在窑洞里,全家男女老少挤在一个小小的所谓屋子里。你们造成中原和边郡的空虚,请问扁鹊有什么本领,盐、铁官营又带来了什么幸福呢?